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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权贵 ...

  •   孙冬离和素馨惊恐地跪下磕头:“草民叩见公主殿下!”

      那公主并不叫她们起身,只继续用天真无邪的语气问道:“你快说呀,可有摸进霍家二郎床帐的门路?”

      跪在地上的孙冬离和素馨目瞪口呆,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了震惊。

      孙冬离想:什,什么?摸进床帐?公主这也太……太奔放不羁了。

      素馨想:什么?公主说谁?霍家二郎?她不认识啊!她只是信口开河,乱说的。她哪儿认识什么二牛二狼的!

      “你,”二人诚惶诚恐地抬头,只见公主峨眉微蹙,伸出纤纤玉指,指向素馨,“就是你,着石榴色袄裙的,可有主意?”

      素馨吓得六神无主,她哪儿有什么主意,有颗猪脑子还差不多!早知道不吹牛了,小点声说话,也不至于引来公主这尊大佛。

      哦呦,可怎么办呐。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素馨哭丧着一张小脸。孙冬离不忍,脑子飞快转动,想说些什么化解这场危机。

      马车里倏然传出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桐桐,莫要胡闹。”

      林簌泉韵,咳嗽让他的声音多了一丝沉闷,也依旧清润动人。

      那公主转头问车内人:“难道长兄你有门路?”

      车内人闷声笑了,又咳嗽一下,“没有”。语气十分宠溺。

      公主又转回头来,一手搭在窗边,一手托腮,眼睛微眯起来,“你不是说平城每个街坊,有几间房、几个人、做什么,你都门儿清吗?”

      公主哼了一声,“霍云琛那小子,假清高,打死不来我的公主府参加诗会,还骂我轻浮。嗯……是该把他抓起来打一顿了。不过打之前,你先去探探,他床帐里真没藏什么美人?”

      一颗又一颗惊雷。素馨已然瑟瑟发抖,哪里敢回答。

      孙冬离撇了一眼满头冷汗的素馨,眼一闭心一横,抬头回道:“回禀公主,我朋友方才只是在与我嬉闹,戏言罢了,让公主见笑了。我等市井小民哪认得金尊玉贵的世家郎君,就是郎君们驾马上街,我等也不敢窥视一二。”

      那公主撇下嘴,不耐烦地扯了扯衣袖,眼睛却含着一丝自得的笑意,“也是,你们也配?”

      孙冬离将头压得更低,“霍郎君轩然霞举,濯若春柳,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小人卑贱之躯,不敢仰望尊颜。”

      她没见过世家郎君,但既是公主牵挂之人,必定品貌非凡。公主又如此想和那郎君亲近,即使并非爱慕,也定然有几分欣赏。多拣些好词,夸就完了。公主心情一好,兴许就放了她们。

      听公主满意地嗯了一声,孙冬离就知道,她夸到点子上了。

      正要松一口气时,公主陡然变了脸色,声色俱厉,“来人,拖下去,杖责八十。”

      “公主!”

      公主伸出手指点了点素馨,“说的假话啊。欺骗本公主,乃大不敬。”

      又点了点孙冬离,“把霍云琛那小子比作春柳、玉山……哈哈哈哈哈……”

      公主掩袖轻笑。

      笑过了顿时冷下面来,“也是假话,同样杖责八十。”

      眼见着马车后随侍的侍卫小跑过来要拖她们了,孙冬离膝行上前,急忙辩驳:“没!她没说假话!殿下,我们这就去探,这就去探!”

      两个侍卫已走过来抓起素馨两只胳膊,反剪在背后,素馨挣扎着哭喊,“冬离救我!八十杖打下去,我不死也要没半条命了!”

      孙冬离也没法,只得再赌一次,“公主仪态万方、光艳动天下,平城没有哪个女儿能比得上公主的风姿。我一女子,只偶尔有幸得见天颜,尚且倾心不已,那霍郎君又如何能不动心?霍郎君既见过公主,寻常女子又如何入得了他的眼?”

      “许是年少青涩,虽心旌摇曳,但羞于表露。公主坦荡大方,邀他入府作诗,他心内惶恐,恐公主知晓他心意,觉他轻浮。面红耳热之际,却不想,将心头惧怕之词说乱了。公主心胸宽广,雍容大度,定能谅解霍郎君此举。”

      公主抚掌而笑,“说得倒是好听。”

      眼睛里少了方才的玩味,多了几缕愁绪,垂眸呢喃:“他真的会这样吗。”

      转眼间,愁绪不见,又重新换上游戏人间的面具。嬉笑怒骂,俱是风情。“你说要去探,好,本公主就等着。限你们三日内,若探不出个究竟,到时候可不止杖责八十了。”

      “桐桐,”车内人似乎敲了一下小几,“玩够了,就放了人家吧。”

      公主收起嬉笑神色,“哪能玩够?她们一个胆小如鼠,一个口蜜腹剑,好玩得很。”

      车内人探出一只手,轻拂公主的额头。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落在云鬓之下,更显莹白如玉。“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探出的手掀开了半片车帘,路灯投去些微光亮,透过那一小块,隐隐约约能看到车内人半个身影。嶔崎历落,湛若神君。

      孙冬离突然觉得刺眼,许是那只手过分的白,于是那半个身影过分的俊逸,眼睛莫名有些酸涩。这算是她第一次见,所谓的皇亲贵胄、世家郎君。她不是个信命的人,她自小信奉只要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可这一瞬,心底莫名浮出一些她从未有过的情绪,她第一次产生了诘问上苍的念头。

      为什么他可以拥有洁白无瑕的手,而她的手千疮百孔。为什么他们兄妹能待在暖室,而她和桢哥却被人陷害被人赶出城,只得偷生于荒庙。为什么他们要玩弄人,而她们要被玩弄?

      天道不公。

      孙冬离垂下头,将所有怨怼和酸涩尽数吞下。忽的一瞬,又反应过来,她原来在妒忌,原来在怨天。原来她也有一天会同村口的大娘大爷一般,埋怨命运。
      她终于领悟了一点,面对无法改变、无法撼动的事,大概只能靠怨天,才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没玩够吗?那就看着。”

      一直在车后的一个衣着繁复的侍卫,突然驾马至对侧车窗的位置,低下身附耳倾听。随即驾马到马车前头,猛然转头,眼睛如鹰隼般锁定她们二人。

      出于人的动物本能,孙冬离从那眼神中读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下意识反应就是爬起来赶紧跑,她刚挪动一点脚步,就立刻冷静下来,悄无声息地挪了回去。她们跑不掉,也不能跑。稍微动一下,就是心虚的证明。

      那侍卫举起马鞭,城门口十数个守卫得了令,从一箭之地奔涌过来。

      孙冬离汗毛倒竖。她幼时随姑姑走镖,见过富家子弟欺凌贫儿,欺凌至死,也只是给几块烧埋银了事。人命官司,竟半点落不到他们头上。那贫儿的死,给那些富家子弟的人生留下的暗影,甚至不如一片秋风卷来的枯叶。

      寻常富家子弟尚且如此,何况是一国公主和亲王。遮天权势之下,她们毫无动弹之力。

      承影看向那跪在地上的两个女子,一个垂头瑟瑟发抖,一个扬起苍白的脸,眼睛漆黑如墨。从那幽暗的眼眸中,他竟看到了杀意。一眨眼,那眼眸又变得纯良无辜,就像狗犯错了会露出的湿漉漉的眼。

      呵,会变脸的娘子,更可疑。

      承影才不管孙冬离乞求的眼神,挥手下令,“搜身。”

      “搜身!?我们是女子,如何能让这些守卫搜身?!”素馨彻底怒了,不管不顾抓扯前来搜身的守卫。

      孙冬离也慌了,她身上有新造的路引。

      竭力阻挡,不出一息,那两本路引还是落在了地上。

      孙冬离和素馨二人被守卫们按下趴在地上,承影接过缴获的两本路引,随即递进车内。

      公主见真搜出了东西,指着素馨问,“这就是,你说的门路?”

      车内有翻阅纸张的声音,片刻后,车内人沉声道:“《大雍律》卫禁篇第三百二十条,凡伪造官府路引者,杖八十。沿用伪造路引,与伪造者同罪。”

      那声音如阴司判官之锤,重重给二人定下罪责。

      “殿……”素馨求饶的话刚要出口,就被守卫死死捂住了嘴。

      素馨挣扎着还要出声,守卫狠狠给了素馨一巴掌,“莫要惊扰殿下。”

      孙冬离看着打晕过去的素馨,那脸上鲜红的掌印,让她红了眼。来不及争辩,来不及反抗,她也早已被捆了手脚,封了嘴。

      二人被拖到远处受刑。孙冬离紧咬着绑嘴的布,额头疼出的冷汗快淹没视线。遥遥间,望见那巍峨的马车缓缓驶入城内,消失不见。

      这是她来平城受到的第二顿打,却是第一次见识到,何为权贵,何为蝼蚁。

      她们确实违反了律条,这是她的错。她对《大雍律》有一二印象,却不熟知具体条款,没有牢记,这是她的错。

      她该在素馨提议在城门附近汇合时,提出更妥当的建议。应该更谨慎一些,去更偏僻的地方。或许,从一开始,她不应该让素馨帮这个忙,这样她就不会被她连累至此。

      可如果她还有别的可以过明堂的办法,也不会选择走暗道。这是一条危机四伏的路,但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那位公主殿下的“长兄”,如何得知她们身上有假路引?他明明没有掀开车帘看过一眼,而掀起车帘见过她们并与她们对话的公主都无所察觉,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又或者是猜到的?

      或许傍晚时分在城门附近徘徊,本身就是足够可疑的。到底是她疏忽大意了。

      ——
      八十杖行完,守卫们收拾了刑具,各自回到城门口继续守城。没人查看一下她们是死是活。

      或许是因为,责打违律的过路行人是再日常不过的差事,不值得分神再去检查一番。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完成了上层的命令即可,剩下的,就是那些人自己的命数了。

      过了好些时辰,孙冬离终是被冻醒。艰难起身,爬过去看素馨,一摸,身子冰冷,孙冬离吓坏了。忙去探鼻息,这才略微放心。

      后背和臀部被打得皮开肉绽,手臂虽因搬货也有伤,但比后背的伤好多了。于是她将素馨打横抱起,忍着全身各处的痛,尽量快步奔去最近的药铺。

      大约已是深夜,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药铺也关了门。

      孙冬离小心将素馨放下,避开伤口,让她半趴在地上。上前敲门,半天不应。可除了这家,其他药铺最近也要走两三公里。孙冬离一边心急地照看着素馨,一边继续敲门。

      半晌,门终于开了。老板不肯留她二人,孙冬离再三跪地请求,又拿出身上所有家当,承诺只要救好素馨,多少银子她都愿意出。老板还是不肯,说她一看就穷酸得很,到时候怕是会赖账,就要赶她出门。

      孙冬离扒住门沿,再四乞求,老板不顾孙冬离的手,狠狠推上门。孙冬离吃痛,跌下台阶,抱住了手。似有东西随之落下,哐当一声,砸在阶上。

      孙冬离似乎想起什么,忙拿过那阶上的东西又去敲门,“老板等等!您看看这两枚同心环玉佩可值当?是上好的蓝田玉,您看看?”

      那老板开了个小缝儿,探了半边身子出来,见真是两块不小的玉,开了门,举着玉佩到灯下看,通体澄明,纹样精美繁复。回头觑眼看孙冬离,“你能有这样的好东西?莫不是,偷来的吧?”

      孙冬离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上一年我救过一个富贵郎君,那郎君谢我,才将这个赠予我的。”

      老板上下打量了一阵孙冬离,瞧她还算是个老实憨厚的模样,才大发慈悲地准许孙冬离将素馨送进来,喊了两个药童起来,自个儿拿着玉往里间继续研究去了。

      孙冬离见老板要走,又忙喊道:“这是押在这儿的!我,我之后付完了银子,可是要赎回的!”

      老板侧头轻蔑地笑了一声,转身进了里间。

      孙冬离心下了然,这两枚玉佩,怕是回不来了。就算她付清了银子,老板也会推说,还是不够。又或者,说弄丢了,免了她余下药费。

      夜风狂哮,吹得门砸在墙上发出巨响。孙冬离忙去关门,后背的伤疼得她一阵激灵,浑身发颤。

      回不来了也好,也早该了结了。在她被扔出齐王府的那一刻,她就该将那两枚玉佩砸在他齐王府的门上。

      不过,也幸好那时候没砸,不然今日就救不了素馨了。

      孙冬离弓着腰推上门,仅是这推门的动作,就疼得她汗如雨下。她手撑在门上,叉腰休息。回顾今日之事,无奈地笑了。

      赵二,和他的哥哥妹妹,真不愧是一家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狠毒。

      她这一生向上苍只求过三件事:一是希望爹爹能活着从火场出来。二是希望母亲再也不要回来,要过上她原本就应该拥有的美满生活。三是希望姑姑的病能好起来。

      第一个和第三个愿望都没能实现。第二个愿望实现了一半,她不知道母亲现在过得如何,但至少没有再回来,怎样也不会比回来过得更差。这样一想,上苍还是怜悯她的,叫她大体实现了一个愿望。

      那她今日再许一个吧。希望今生,再也不要遇到任何一个权贵,更别再碰到赵二他们一家人。不过人海茫茫,身份悬殊,他们高居庙堂,她独在乡野草莽,也不可能再遇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权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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