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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说你叫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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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暖气很足,“小鸡炖蘑菇”的香气弥漫开来,混着一点洗发水的甜香。
桌上摆着两碗方便面,上面卧着的晶莹的荷包蛋,代表着林长叙的最高厨艺。他把其中一碗推到对面,“吃吧。”
对面的少年轻声道谢,低头小口吃起来。
林长叙自嘲一笑,“害,我这手艺在家都能当主厨了,我爸连锅都懒得用,一包面,开水一冲完事。”又用筷子戳了戳面,“我妈做饭就好吃多了,不过她去首都了……”
话一出口便觉不妥,不该在这小可怜面前提爸妈,看到少年停顿的筷子更有点后悔,忙岔开话题:“你平时喜欢干什么?”
少年的筷子只停了一瞬,继而认真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荷包蛋。”他垂下眼睫,“我是怕吃太快有声音,所以慢点吃。”
“我也没什么爱好,但我会做饭,下次做给你吃。”说着,小心地从碗底夹出一截火腿肠,往林长叙碗里送。
林长叙连忙摆手,“哎,这可不是隐藏款,”他在自己碗底翻了翻,“你看,我这碗也有。” 他一本正经地夹起半截火腿肠,像个推销员似的晃了晃。
少年咧嘴笑了,牙齿很整齐,眼睛弯弯的。
看着这张笑脸,林长叙心底一软。原以为他会孤僻难相处,毕竟是那种环境长大的。可眼前这少年不仅懂事有礼貌,还懂得感恩,就是有点爱哭……要是和超超一个小学,说不定能经常接回家吃饭,好歹不用在小饭桌挨饿。
“你跟超超是一个学校吗?几年级了?”
“不是,”少年抬眼,视线在林长叙的蓝色校服上停了片刻,“我跟你一个学校。初中部,初三一班。”
“哟,”林长叙挑眉,“那你多大?”
“过年就十四。”少年笑笑,像在汇报成绩。
林长叙“哦”了一声,面上还算平静,心里已狂飙了三百字的脏话。夺少?十四岁,就这小身板?姓秦的,你到底喂的啥?空气?
义愤填膺间,余光扫到桌上的豪华泡面,又沉默两秒……自己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恨不得当场变出一桌满汉全席。看着少年那毫无抱怨,乖巧过头的模样,林长叙突然意识到,自己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头,睫毛带着水汽:“程昭。”
“程……昭?!”
林长叙眼皮一跳,一个画面骤然闪过——雨夜,病房门口,一个男人冷冷靠着墙,嘴角微勾,声音低沉而讥讽:“是你妹妹自作自受。”
心中警铃大作。
不会吧?
不会是那个程昭吧?
但眼前这少年,和林长叙记忆中的人影并没有重叠。他看起来很无害。况且这世上叫这名的多了去了。重名,一定是重名,肯定是重名。
“是哪两个字?”林长叙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过程的程,昭告天下的昭,”少年笑眯眯地眨眼,“就是‘明亮’的意思。”
完了!心猛地一沉,他怀疑自己的心脏在身体里跳楼了。比妹妹大三岁,眉眼越看越像,名字也完全对上了……林长叙猛吸一口气,面汤都变凉了。
程昭其人,林超前世的男朋友。性格阴晴不定,占有欲爆表。笑起来时人模人样,不高兴时像地狱门神。起初把妹妹捧在手心里,后来又一点点掐碎……
你怎么在这儿啊?你不是几年后才该出现的吗?难道和林超从这么小就认识?命运的羁绊当真如此?
程昭被盯得发怵,眨巴眨巴眼,小声问:“怎么了,哥哥?”
林长叙假装被汤呛到,咳了两声,低头掩饰慌乱。命运真他妈狗,上辈子恨不得掐死的人,如今穿着他的睡衣,吃着他煮的面,还叫他“哥哥”?
……算了,吼小孩也不合适。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他像抓到救命稻草,点开,是他爸:超超马上进手术室了。考试加油。还有,你妈明天非要来医院。
林长叙迅速复盘。上辈子,妈妈是两周后才从首都赶回来。说明他现在的每个选择,都会在未来掀起连锁反应。想到望江桥上的那通电话,他偷瞄了一眼程昭。如果误诊的命运可以变,那么妹妹这辈子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是不是也能改?
这一刻,他仿佛被命运重新丢进一盘尚未落子的棋局,所有的结局都还未定。三十二岁的记忆在十八岁的脑海中撕扯,林长叙几乎能听见血液在身体里欢呼雀跃。
他盯着手机屏幕出神,半晌才咬紧后槽牙,快速打字:爸,明天帮我跟老吴请个假呗,我得去趟医院,有件非常重要的事。
那头没有再回复。
想了想,又给陈术发:妹妹住院,明后天不去考试了。
陈术回得很快:靠,那你赶紧看着点。
紧接着又一条:考试算个屁。
林长叙苦笑一下,收起手机一抬头,正撞上程昭的目光,他感觉良心受到了谴责。
程昭好似没发现他的异常,只问:“是林叔叔的信息吗?林超还好吗?”
听到“林超”两个字从程昭嘴里说出来,林长叙全身汗毛直接竖了起来,他一个字也不愿多说:“今晚就手术。”
程昭整个身子往前探,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左脸的巴掌印清晰可见,“哥哥,你会怪我吗?要不是因为我,林超不会摔下去,也不用做手术。”
要不是你,超超也不可能顺利做上手术啊。
林长叙张了张嘴,半天挤出一句:“……别多想,是她自己不小心。”
“那……去医院的时候,我能一起去看看她吗?”程昭望着他,手指反复抠着掉漆的桌角。
林长叙当然不希望妹妹再和眼前这人有交集,但又不好一口回绝,只能含糊道:“看情况吧。先把面吃了。”
对不起啊,小朋友,这波真不是针对你。只是怕你一出现,一切又要重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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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吃到最后,谁都没再说话。热气散尽,碗底只剩薄薄一层汤。
程昭先放下筷子,起身把碗端到水槽前。
“放那儿就行。”林长叙说。
程昭站在原地,垂着眼,大拇指用力抹着碗边:“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林长叙手上一顿,心想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道:“咳咳,没那意思……我去给你收拾一下床铺。”说完,逃也似地离开了餐桌,窜到林跃明房间门口。既然是他爸提议把人带回来的,那让程昭借宿一下房间,不过分吧。
可门一推开,他整个人就僵住了。只见屋里衣服、文件和杂物层层叠叠,一看就是他爸上班前乱翻、喝醉后乱扔留下的灾后现场。
天要亡我。
他努力辨认床头床尾,硬着头皮在床边划拉了几下,结果扒拉出一条四角内裤……没有收拾的意义了。他面无表情地退出来,轻轻带上门,仿佛里面封印着什么不能惊动的远古邪祟。
父债子偿。
他认命地回到自己房间,换上干净的床单被罩,嘱咐程昭今晚睡这儿,然后揉了揉眼角,打了个呵欠,夹着睡衣进了浴室。镜面起了雾,他伸手抹去,对着镜中那张朝气蓬勃的脸,笑了笑,“虽说辛辛苦苦练出来的腹肌没了,但好歹命还在,这笔买卖不亏。”
等他洗完出来,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洗洁精味。餐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锅碗在沥水架上整齐排好,连灶台的油渍都被擦掉了大半。
林长叙轻啧了一声这小孩是真勤快,要不是……
实在太累了,他不愿再想,更不愿管他爸那间“狗窝”。他定好闹钟,裹着被子往沙发上一倒。暖气哗哗作响,像在耳边轻轻拍水,困意很快把他淹没了,身体被一股柔软的水流拖拽着,往深处坠……
与此同时。
小饭桌二楼拐角处,秦淑芬扔完垃圾,气冲冲往楼上走,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撞了个满怀,身子一个趔趄。
“瞎了眼啊!”她抬嗓子骂。
男人没还嘴,只抬手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她身后的门牌,侧身让路,“抱歉。”
她骂骂咧咧地回到家,门一摔,嘴里还在嘟囔:“今天什么都不顺,都怪那个白眼狼!看他回来我不——”
手机忽然响起,是未知号码。
大晚上的,她没好气地接起,“喂?你哪位?”
“秦女士,”男声低沉,“我姓贺。她走之前让你把这个字烂在肚子里,你没忘吧。”
她愣住,半晌没说话。对方很有耐心,在电话那头安静等着。突然她像见了鬼,啪地挂断电话,扑到衣柜前,哗啦啦往旅行袋里塞衣服、存折和首饰,又从矮柜最底层抽出一只小铁盒,一并塞进袋口。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她掀帘往外看,一辆黑车停在阴影中,日行灯一明一灭。她倒吸一口凉气,抓起旅行袋开门,想从另一侧的楼道溜下去。可刚探出头,两道黑影把门框一占,秦淑芬后颈一麻,眼前一黑,整个人软了下去。
旅行袋砸在地上,铁盒从袋口滑出半寸,磕地弹开。一枚戒指啷当啷地打着转,在门口停住,内圈细细刻着一个字: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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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天已经亮了。
冬日暖阳透过窗帘,打在林长叙脸上,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下,手肘磕到茶几边,一阵酸麻,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蜷在沙发上,浑身酸痛。
他揉着脖子,手肘撑起上半身,发现被子在腰侧被掖得严严实实,连脚边都盖得好好的。
闹钟不知道何时停了,茶几上多了一杯水,底下压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工整又熟悉:哥,我去买早饭了,吃了再走,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