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之吻》烬余生

37、色彩溯源

　　穿过最后一片扭曲的、映照着自身坚定眼神的镜面，顾昭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再次发生了变化。
　　他离开了那条无尽延伸、考验内心的镜之回廊，来到了一片更加破碎、更加……“空旷”的地带。
　　这里仿佛是镜中世界的“废墟”或“边缘”。脚下不再是连贯的镜面地板，而是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破碎镜面，它们静静地悬浮在无边无际的灰色虚空之中，构成了一个个孤岛般的落脚点。
　　大的“岛屿”有篮球场大小，小的仅能容足。这些镜面碎片依旧映照着一些扭曲模糊的影像，但那种直接攻击心灵、放大负面情绪的诡异能量似乎减弱了许多，更像是残留的“背景辐射”。
　　危险并未解除，但至少给了顾昭一丝喘息和思考的空间。
　　他在一块较大的镜面“岛屿”中央坐下，强迫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和翻腾的情绪逐渐平复。
　　当务之急极其明确：第一，找到沈惊澜；第二，弄清楚这个镜中世界的构成与规则，寻找出路或战胜墨渊的方法。
　　他再次尝试调动自己那陷入混乱的“色彩感知”能力。这一次，他吸取了在心象回廊中的教训，不再试图去“看清”远处那一片混沌的灰色虚空，也不再试图解析整个庞大世界的色彩构成——那只会让他的大脑超载，陷入更深的混乱。
　　他将全部的感知力，如同探照灯的光束一般，极度收束，聚焦于自身周围极小的一片区域——以他为中心，半径不超过三米的范围。
　　如同在狂风暴雨、惊涛骇浪的大海上，暂时放弃瞭望远方的灯塔，只求稳稳点亮自己脚下这一叶扁舟上的风灯，先确保自身的安全与方位。
　　果然，当感知范围极度缩小、精度要求提到最高时，效果出现了。
　　半径三米内，那些悬浮的破碎镜面、流淌的灰色虚空能量、以及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微光，所交织成的色彩虽然依旧破碎、杂乱，但至少是可以被“阅读”的片段信息。他像在玩一个超高难度的拼图游戏，从无数碎片中艰难地筛选、辨认。
　　就在这高度专注的、近乎冥想的状态下，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他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信号”——
　　那是一种色彩，一种他无比熟悉、早已镌刻在灵魂深处的色彩本质。
　　非常非常微弱，如同风中之烛，随时可能被周围无尽的灰色与混乱吞没。它被扭曲了，变得断续、模糊，仿佛隔着厚重的毛玻璃和水层在看，失去了往日太阳真火应有的炽烈与辉煌，只剩下最核心的一缕暗金色的、不屈的脉动。
　　是沈惊澜的太阳真火！
　　尽管被这个诡异的世界极大地压制、削弱、干扰，但那独一无二的力量本质，就像沈惊澜这个人一样，无法被完全掩盖！
　　顾昭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激动和希望充满！
　　仿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海中漂流了无数日夜，终于看到了远方地平线上，一缕顽强穿透乌云、指引方向的星光！
　　他立刻牢牢锁定那缕微弱暗金色脉动传来的大致方向——大约在他左前方，深度和距离完全无法判断，但有了方向，就有了目标。
　　他小心翼翼地从镜面“岛屿”上站起，开始尝试移动。这个世界没有重力，或者说重力方向是混乱的。他必须集中精神，用意念和微弱的力量操控自己，从一个悬浮的镜面碎片跳向另一个。
　　更诡异的是，距离感和空间感在这里是完全失真的。他明明感觉自己朝着那个方向前进了很长一段距离，但周围的景象——那些悬浮的镜面碎片、灰色的虚空背景——却可能在下一瞬间就发生毫无规律的组合变幻，仿佛整个空间本身就是活的、流动的、不断重组的巨大魔方。他脚下的“岛屿”也会毫无征兆地移动、旋转、甚至与其他碎片拼接或分离。
　　他不得不像一个在动态迷宫中寻路的旅人，时刻根据那缕暗金色信号的强弱变化和方向微调，来修正自己的前进路线，进行着极其复杂的“三角定位”。每一步都充满不确定，但他没有丝毫犹豫。
　　行进途中，借助对周围微小区域色彩的深度感知，顾昭开始注意到一些奇特的现象。
　　一些较大的镜面碎片中，除了扭曲的环境倒影，偶尔会像老式电影胶片卡顿一样，闪过一些极其短暂、破碎的“画面”。这些画面并非他和沈惊澜的记忆。
　　他看到了古老的、穿着甲胄的士兵在某种非自然的力量下成片倒下，天空是诡异的暗红色（战争的猩红与毁灭的暗红）。
　　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符文构成的封印阵法在剧烈闪烁，中心传出不甘的咆哮（禁锢的暗金与怨毒的深紫）。
　　看到了漫长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只有一缕微弱意识在无尽时光中孤独地徘徊、积蓄着怨恨（孤寂的灰白与沉淀的漆黑）。
　　看到了更多模糊的片段，有挣扎的灵魂被吸入镜面（恐惧的惨绿），有各种负面情绪如同溪流般汇向某个核心（贪婪的土黄、嫉妒的靛青、绝望的深蓝）……
　　这些碎片化的“色彩记忆”，虽然零散，却让顾昭对墨渊这个敌人有了超越文字描述的、更加直观和深刻的了解。
　　墨渊并非天生的邪恶符号，他经历过战争、被封印、承受了漫长到可怕的孤寂，他的力量核心充斥着积累百年的怨念与对各种情绪的贪婪吸收。
　　他的执念之深，力量之诡异（能吸收利用情绪），以及可能存在的弱点（对纯粹正面能量、尤其是同源封印之力的忌惮），都隐隐约约从这些色彩片段中透露出来。
　　同时，通过对这些流动的、构成世界的色彩能量的持续解析，顾昭开始更清晰地感知到这个“镜中世界”的本质。
　　它并非一个完全独立于现实之外的异次元。它更像是一个以现实世界为“底片”或“蓝本”，用墨渊自身的力量作为“框架”和“能量源”，再混合了他百年来吸收的各种情绪能量（包括林枫的强烈怨念、以及刚刚他和沈惊澜在幻境中产生的剧烈情绪波动）作为“颜料”和“填充物”，共同“绘制”或“投射”出来的一个特殊存在。
　　它是一个巨大的、介于虚实之间的“情绪能量场”与“空间扭曲场”的结合体。这里的物理规则可以被墨渊的意志部分扭曲（比如失重、空间重组），但能量的基本守恒与相互作用法则似乎依然在起作用，只是表现形式被改变了。
　　“所以，我的‘色彩感知’和‘净化灵光’并非完全无效，”顾昭一边艰难地向着沈惊澜的方向挪动，一边在脑中飞速思考，“只是需要适应这里被扭曲后的‘能量规则’和‘表达形式’。
　　我的能力本质是‘解读’与‘净化’能量信息，在这里依然能发挥作用，只是‘信号’和‘干扰’都太强了。”
　　这个认知给了他巨大的信心。他开始进行更大胆的尝试。
　　他不再仅仅被动地、防御性地感知周围色彩，而是尝试主动地、极其小心地将自身那微弱却纯净的乳白色灵光，如同最纤细的蛛丝一般，从指尖或眉心小心翼翼地“探”出去。
　　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去轻轻地“触碰”、去“解析”周围那些构成世界、不断流动的混乱色彩能量流——那些代表空间不稳定性的近乎透明的扭曲银灰，那些代表墨渊核心本源力量的、试图吞噬同化一切的深邃虚无之黑，以及那些最为活跃、不断试图制造幻象、引发恐惧绝望的、由各种负面情绪混杂而成的污浊灰黑色……
　　这个过程极度耗费心神，且危险重重。一个不慎，探出的灵光丝线就可能被那些充满负面情绪的色彩能量污染、反噬，甚至顺着联系侵蚀他的本体灵魂。他必须保持极致的专注与精准的控制，如同在布满高压电线和毒荆棘的迷宫中进行显微手术。
　　渐渐地，在无数次失败、调整、再尝试之后，他开始摸索出一些极其初步的“门道”。
　　他能稍微分辨出哪些灰黑色能量流更“活跃”（正在制造或维持某个幻象），哪些相对“平静”。
　　他能隐约感觉到虚无之黑的流动趋向，似乎都在朝着某个方向汇聚。
　　他甚至开始尝试，用自己乳白色的灵光丝线，去极其轻微地“干扰”和“梳理”一小股正在试图凝聚成恐惧幻象的灰黑色能量流。
　　效果微乎其微，如同螳臂当车。他这点灵光，对于整个镜中世界浩瀚的负面能量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他成功让那一小股能量流的凝聚速度变慢了，结构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稳定。
　　这证明了至关重要的一点：他的净化灵光，在这个由负面能量主导的世界里，并非毫无作用！
　　它依然具备“净化”和“干扰”的特性，是墨渊力量的“对立面”！
　　这个发现让顾昭精神大振。他继续一边艰难地向沈惊澜的方向靠拢，一边不断进行着这种危险的“色彩溯源”与“能量解析”练习，试图更深入地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并锻炼自己在这种极端环境下的能力运用。
　　不知在这片灰色的虚空中前行（或徘徊）了多久，当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块巨大得如同山峦般的、映照着无数破碎战争画面的镜面残骸时——
　　前方传来的暗金色脉动信号，骤然变得清晰、强烈了数倍！与此同时，他也通过自己刚刚锻炼出来的、更加敏锐的色彩感知，“看”到了那片区域的能量景象：
　　那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由许多巨大完整镜面构成的“平原”状区域。此刻，那片区域正被浓稠得化不开的、如同实质般的灰黑色幻象能量所笼罩、充斥！
　　这些灰黑色能量不仅量大，而且异常狂暴、活跃，如同沸腾的沥青海洋。更深处，还有丝丝缕缕更加精纯、更加危险的虚无之黑，如同隐藏在浪涛下的致命毒蛇，正悄无声息地渗透、侵蚀着那片区域的核心！
　　而在那片狂暴能量的中心，那缕熟悉的暗金色脉动，虽然依旧顽强地闪烁着，却显得那样孤立无援，明灭不定，仿佛暴风雨中随时可能熄灭的最后一盏孤灯。
　　沈惊澜就在前面！
　　而且，他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持续不断的巨大压力和精神攻击！
　　顾昭的心瞬间揪紧，一股混合着担忧、焦急和愤怒的情绪冲上头顶。
　　不再有任何犹豫，也顾不上继续小心翼翼地隐藏和适应。他将体内恢复了些许、以及在刚才“练习”中凝练过的所有乳白色灵光，毫无保留地调动起来，在掌心压缩、凝聚，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在接下来可能的冲突中，提供最直接有效的支援。
　　他看准方向，不再理会脚下悬浮碎片的规律，用尽力气，朝着那片被狂暴灰黑色能量笼罩的镜面平原，加速“冲”了过去！
　　如同一位孤独的骑士，手持着微弱却纯净的光芒，义无反顾地冲向吞噬爱人的黑暗深渊。
　　他穿过了最后一片扭曲的、折射着诡异光线的镜面屏障。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