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之吻》烬余生

35、镜中的世界

　　冷。
　　一种沈惊澜从未体验过的、深入骨髓、渗透灵魂的寒冷包裹了他。这不是北方冬日的寒风，也不是深海之下的水寒，而是一种能冻结能量流动、麻痹意志思维、仿佛源自万物寂灭之后的“空”与“无”的绝对阴寒。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单调到令人绝望的灰色。
　　天空是浑浊的灰，没有日月，没有云层，只有一片均匀、压抑的灰蒙色顶盖。
　　脚下是坚硬的、类似黑色琉璃的材质，同样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一片哑光的暗灰向四面八方延伸，直到视野尽头与灰天融为一体。
　　空气是凝滞的，充斥着细密的灰色微粒，连呼吸都感觉不到气流的流动。万籁俱寂，真正的死寂，连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液流动声都仿佛被这片灰色空间吞噬了。
　　他体内的太阳真火，在这里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制。往日里奔腾汹涌的力量，此刻如同被冻结在冰层下的暗流，运行艰涩无比。
　　只有一层稀薄黯淡的暗金色光晕，顽强地附着在他体表，微弱地驱散着试图侵入身体的寒意，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顾昭！”
　　他立刻起身，环顾四周，放声大喊。声音离口不远，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吸音墙，迅速衰减、消失，没有回音，没有惊动任何东西。
　　空荡荡的灰色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沈惊澜的心沉了下去，像是坠入了无底寒渊。
　　他明明抓住了顾昭的手腕……是那股空间转换的撕扯力太强，还是墨渊故意将他们分开？在这个完全陌生、压制他力量、且可能充满未知危险的领域，失去顾昭的“色彩感知”能力，无异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他强迫自己冷静，压下心头的焦躁与不安。越是绝境，越需要绝对的清醒。他仔细观察四周，试图找出一些规律或线索。脚下的“地面”除了材质奇特，并无异样。他选定一个方向，开始缓慢而谨慎地前进。
　　然而，走了许久（时间的流逝在这里也变得模糊），周围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
　　灰色的天，灰色的地，灰色的空气，一成不变。
　　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在移动，还是被困在了某个无限循环的空间片段里。
　　这里，就是墨渊的镜中世界？他的领域核心？
　　突然，前方约十米处的灰色迷雾，毫无征兆地轻微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被风吹皱。
　　沈惊澜立刻停下脚步，全身肌肉紧绷，暗金色的火焰在掌心悄然凝聚，尽管微弱，却凝练如实质短刃。
　　前方的迷雾如同舞台幕布般缓缓向两侧散开，露出了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熟悉的老式单元房客厅。
　　年轻的、脸上还带着些许少年稚气的沈惊澜，正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一只色彩鲜艳的塑料小鸭子，笨拙又努力地逗弄着眼前摇摇晃晃、咿呀学步的小女孩。
　　那是惊月，扎着冲天小辫，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父亲坐在旧沙发上看着报纸，偶尔抬头看一眼嬉闹的儿女，嘴角含笑。
　　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是温柔又有些无奈的笑容：“小澜，别闹妹妹，她刚学会走路……”
　　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洒进来，空气中仿佛浮动着金色的尘埃，饭菜的香气隐约可闻。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鲜活，细节完美到刺痛人心。
　　幻象！
　　沈惊澜眼神一凛，心中刚刚因熟悉场景而泛起的丝毫涟漪瞬间冻结。他太清楚这是什么了。
　　墨渊在窥探他的记忆，挖掘他内心最柔软、也最鲜血淋漓的伤疤，试图用美好的假象和随之而来的残酷对比来瓦解他的意志。
　　他闭上眼睛，切断视觉的干扰，将全部心神集中于体内艰难运转的太阳真火，用它微弱的暖意来对抗幻象带来的精神侵蚀。
　　果然，那温馨的画面仅仅维持了数秒，就如同水面倒影被巨石砸中，骤然扭曲、破碎！
　　明媚的阳光瞬间被熊熊烈焰取代！熟悉的客厅化作火海，父母的惨叫、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每一个声音都比他记忆中的更加清晰、更加凄厉，仿佛就响在耳边！火焰灼烧皮肉的气味、房屋坍塌的轰响……所有感官信息被同步放大，精准地轰炸着他的神经！
　　正是那场夺走他一切、奠定他十年灰暗人生的火灾！墨渊不仅复刻了它，更用力量渲染、强化了其中每一分痛苦与绝望！
　　沈惊澜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锐利的疼痛帮助他维持着最后的清明线。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跳动，从齿缝里挤出冰冷的四个字：“雕、虫、小、技。”
　　似乎是被他这强硬的抵抗和轻蔑的态度激怒，周围的幻象再次急剧变化。
　　火光与惨叫倏然消失，场景切换。
　　顾昭出现在他面前。
　　不是平日温润清朗的模样。他被几道闪烁着不祥符文的漆黑锁链穿透肩胛骨和四肢，悬吊在半空。
　　周身缠绕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污黑能量，那些能量如同有生命的蛆虫，不断钻入他的皮肤，又钻出，带出丝丝缕缕乳白色的光点——那是他灵魂本源被侵蚀、抽离的象征！
　　顾昭脸色惨白如纸，眉头因极致的痛苦而紧蹙，嘴唇被自己咬出血痕，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望向沈惊澜的眼睛，充满了无声的哀恸与……隐约的责备？
　　一个低沉、模糊、带着无尽恶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直接灌入沈惊澜的脑海，那是墨渊的声音：
　　“看看他，沈惊澜。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都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为了救你，他怎么会落入我的手中？不是因为你那该死的‘破军’命格吸引灾厄，他怎会一次次涉险？不是因为你无能，他怎会需要一次次为你抵挡诅咒，耗尽灵光？”
　　“是你害了他。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诅咒。”
　　明知是假！
　　理智在疯狂尖叫！
　　这一定是墨渊的攻心之计！
　　但看着“顾昭”那痛苦不堪、本源被噬的画面，看着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沈惊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狠狠揉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愧疚、自责、恐惧……这些他深埋心底的情绪，被这逼真到可怕的幻象强行挖出、放大。
　　“放开他！”沈惊澜赤红着双眼，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周身微弱的火焰因情绪剧烈波动而明灭狂跳。
　　他试图看穿这幻象，找到其能量节点，却只觉得眼前景象真实得令人窒息。
　　“放开他？可以。”墨渊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施舍感，“很简单。用你的太阳真火，从内而外，焚尽你自己的血脉、灵魂，彻底熄灭你这盏招灾引祸的‘灯’。”
　　“一命换一命。用你这条本就不该存在的‘破军’之命，换他纯净灵魂的自由与安宁。很公平，不是吗？”
　　话音未落，束缚着“顾昭”的漆黑锁链骤然放射出刺目的邪光，猛地向内收紧！
　　“顾昭”身体剧烈一颤，终于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痛哼，眼角似乎有晶莹的东西滑落。
　　那声痛哼，像是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沈惊澜最后的心防。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成针尖大小，周身的暗金色火焰不受控制地轰然外放，又因力量不济而剧烈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理智与情感在他的脑中疯狂厮杀。一个声音在喊：这是陷阱！焚尽自己正中墨渊下怀！另一个声音在泣：可是顾昭……他是因为我才……
　　就在他心神剧烈动荡、防御出现巨大裂隙的瞬间——
　　周围那原本只是背景的、无边无际的灰色迷雾，仿佛嗅到了最美味的猎物气息，骤然“活”了过来！
　　它们不再是静止的微粒，而是化作无数贪婪的、灰色的触手与漩涡，发出无声的尖啸，从四面八方疯狂涌向沈惊澜，试图趁虚而入，彻底侵蚀他的意志，将他拖入更深、更黑暗的幻境深渊，永世沉沦！
　　冰冷的灰色，吞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