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星启示录》浮生若寄

14、 淬火认知

　　墨守规的目光如无形探针，刺入陈野强作镇定的外壳，直抵其下翻涌的不服与那丝被魔气滋养的逆反。

　　“你心底那点不服气的火星，未灭。” 声音平静，却是精准的断定。

　　陈野脖颈青筋一跳，被戳中心事，仍如受伤野兽般龇牙咧嘴：“是又怎样？！他们流血训练，就能证明他们高高在上是对的吗？就能证明我陈野之前想的全是放屁吗？！” 声音嘶哑，试图以音量掩盖动摇。

　　“朽木！” 钟不语冷哼，空气骤寒。

　　墨守规微抬手，无形力量柔和化去寒意，脸上是历经沧桑的平静，比愤怒更迫人。“质疑，根植于未历之想象。言语如风，难散迷雾，便让事实为刻刀，为你重塑认知。” 他目光掠过疲惫却挺立的陆辰七人，定格于陈野倔强的脸，

　　“今日破例，让你切身感受，守护者‘日常’，究系何味。”

　　陈野瞳孔骤缩。墨守规后续之言，更如惊雷炸响：

　　“若你咬牙扛下今日训练，我便承认你有几分硬骨，予你一次预备役考核之机。”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银星穹顶规矩森严，遴选关乎存续，岂因意气之争而启方便之门？

　　墨守规无视惊愕，语气沉凝如铁：“但需以魂承诺——踏此路，即与过往割裂。守护者，非凭天赋恣意妄为之人，乃文明之盾，暗夜烽火，责任化身！核心铁律唯有一条：任何情况下，须将所护凡人性命，置于自身存在之上！纵前方万丈深渊，需以血肉填平，亦不容半分迟疑！” 目光如烧红烙铁，锁死陈野闪烁双眼，“回答！此路此价，汝心能载否？任何绝境，能守此重于生命之誓否？！”

　　“你……你说是就是啊？” 陈野本能顶撞，声却低了下去，外强中干。牺牲自己，护那些他曾嫉恨的“普通人”？与此初渴望力量、凌驾众生之念，南辕北辙！

　　“此乃最后，亦是最严之择。” 墨守规声如洪钟，“看着吾眼，以未泯良知答——能，或不能！”

　　回廊死寂，心跳可闻。陈野心若擂鼓，脑中两念厮杀：对力量渴望与顽固，对阵“牺牲”引发生命本能的巨惧与迷茫。他目光不由自主再投陆辰等人——那些与他年岁相仿者，身已濒临极限，眼神却清澈坚定如星。或许……彼所背负，真乃无法想象之重？或许……彼光非源天赋，而溯更高之物？

　　羞愧、震撼、一丝未察向往，混杂成前所未有之情，冲垮心防。

　　“……好。” 陈野挤出一字，干涩沙哑，却带决绝，“我……可承诺！”

　　“非尝试，乃必恪之誓！” 墨守规厉声纠正，“守护者界，无‘试试看’！唯‘使命必达’，‘万死不辞’！”

　　“是！我能做到！我承诺！” 陈野浑身一颤，猛抬头，吼出此语。此刻，或未全悟誓言千钧之重，但至少，迈出挣脱泥潭、面向光明之一步。

　　“善。” 墨守规微颔首，“既立承诺，便予汝一丝灵能根基，否则无资格踏训练场。” 他抬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指尖纯净温和、蕴磅礴生机之乳白灵光凝聚，如旭日初升，点向陈野眉心。

　　关键时刻，一直凝神感知的温书墨脸色骤变，急喝：“老师！且慢！他气血有异，灵台深处伏有隐晦怨憎诱惑之负能波动，其性……与档案所载‘心魇’眷属能量特征高度吻合！”

　　几乎同时，陈野身剧颤，面掠痛苦扭曲，一娇媚恶毒女声自其骨髓深处钻出，幽荡回廊：“啧，扫兴……银星穹顶看门狗，鼻仍如此刁钻，连此小礼皆能嗅出。”

　　伴随话音，一道稀薄如烟、暗红扭动虚影，试图自陈野头顶百汇穴分离遁走，散阴冷之气！

　　“孽障！敢尔！” 墨守规眼中寒芒暴涨，衣袍自动，强压笼空，欲施雷霆手段。

　　然，一更缥缈、古老、似由无数噩梦碎片交织的阴冷意念，跨空而至，响彻众心湖：“绯月，时未至，勿恋战，归。”

　　那称“绯月”的暗红虚影不甘尖嗤：“哼，算汝等道貌岸然者走运！” 语毕，影猛缩，如从未存，彻底消散。陈野顿觉身一轻，似卸无形重枷，心头烦躁、阴郁、暴戾感随之散大半，头脑空前清明。方后知后觉，己竟被此可怕之物附身如久！彻骨寒意自脚底窜顶，冷汗透背。

　　墨守规色凝重如水，对江临沉声：“江临，汝断决断，及时且正。魔灵果早标其为‘优猎’，始行深蚀。非今日携来，假以时日，果不堪设想。” 转看色惨白、惊魂未定的陈野，语气缓却振聋发聩：“现亲眼所见，亲身体会否？魔灵许之‘力’，从来裹糖剧毒！只无限放大汝心阴暗，豢欲望怨恨，终拖汝入永劫深渊！其目的，吞噬，毁灭，非任何‘赋予’或‘守护’！”

　　陈野张口，喉若被扼，一字不出。前所有不忿、质疑、倔强，此一刻被残酷真相击粉碎，唯余劫后怕与入骨反思。原己愤愤之“不公”，在真恶前，如此可笑渺小。

　　“插曲过，真相明。” 墨守规不再多言，指尖那点蕴希望责任的乳白灵光，终稳点陈野眉心。一股暖流涌其四肢百骸，身若洗涤，轻盈充满活力，五感空前锐，甚至能隐约感周空流淌微能。但同时，一种前未有“沉重感”油然而生，非□□负担，而源魂深、对将负责任的朦胧认知。

　　“训始。” 墨守规目光扫眼前八人，声复沉稳威严，“今日核心：灵基耐受与意志同步协强。闻长老，顾长老，交由主导。”

　　地狱训详：汗泪信熔炉

　　闻雪渊踏步上前，冷冽目光锁陈野：“首项，极限灵压环境适应性训。陈野，汝初触灵能，毋需运转，唯一要做，便是在十倍标压下，保身直立，识清，持一炷香时。倒或昏，即败。”

　　语未落，右掌凌空虚按。刹时，陈野感若有无形大山轰然压身！巨压自四方涌来，不仅作用于肌骨，浑身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更直作用于内脏神经，呼吸极困，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他咬紧牙关，额颈青筋暴起，凭一股不肯认输的蛮劲死撑，心中却翻惊涛：此仅十倍压？那陆辰他们平时承……

　　另一边，陆辰七人面对的是二十倍标压的恐怖环境。但他们未像陈野般被动承受，而是在此足压扁常金的重压下，进行复杂的灵能周天运转练习，同时完成一套基础格斗术的招式演练。每一抬手，每一迈步，艰难得如同在粘稠钢水中行动，汗如小溪般淌下，溅地细小水花。他们的肌肉在颤抖，呼吸如破旧风箱，但无人哀嚎，无人动作变形，眼神依旧专注，甚至在此极限压迫下，对灵能的控力似还在微升！此远超陈野想象的景象，给他带来了第二次巨大的心灵冲击。

　　一炷香时，对陈野言漫长如世纪。灵压散那刻，他直接瘫软在地，像滩烂泥，连抬指力气都无，唯胸剧烈起伏证其还活。而陆辰七人虽也汗透衣襟，气息粗重，却仍能勉强维持基本队形站立，彼此间甚至还能用眼神进行无声交流。

　　紧接着，顾临渊长老无声上前，声低沉直接：“次项，深层幻象抗扰与意志坚训。尔等将被送入‘心象回廊’初区，彼处映射并放大尔等内心恐惧、犹豫与弱点。寻出口，保自我意识不迷。” 他一挥手，朦胧光晕笼罩八人。

　　陈野只觉眼前一花，便发现己置身于一光怪陆离、通道不断扭曲变幻的迷宫中。四周不时浮现狰狞魔灵幻影、同学嘲讽嘴脸、苏予失望眼神，甚至还有己内心最深处自卑与恐惧被放大实体化，张牙舞爪扑来。他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奔跑躲闪，却发现己如陷蛛网飞虫，越挣扎陷越深，精神防线迅崩，绝望情绪如潮水般将其淹没。

　　而反观陆辰七人，他们虽也面色凝重，身处不同幻象困境，却明显沉稳得多。陆辰面对的是决策失误致队友伤亡的可怕幻象，他双眼赤红，却死死守灵台一点清明，不断告诫己“此假”；顾清歌被“治愈无效、众人哀嚎”场景包围，她强忍泪，将治愈灵光专注于守己心神；江屿则与幻象中“强大无比”的己搏斗，从初暴躁渐冷静，寻破绽；温书墨、傅清、苏挽、顾淮也各施手段，或理性析幻象结构，或匿心神，或音波破妄，或稳固意念。更令人惊叹的是，他们之间那无形的灵能链接在幻境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当一人心神动摇时，总能感受到来自同伴的微弱却坚定的支持，如暴风雨中遥相呼应的灯塔，指引彼此方向。陈野在崩溃边缘，隐约感知到那股温暖而坚韧的集体意志，心中第一次对“团队”和“信念”有了模糊而真切的认知。

　　末项训练，是初级灵能共鸣与协同防御。七人需围成一圈，将各自属性迥异的灵能，调整到高度和谐的频率，共筑联合防护罩。陈野完全无法参与，只能瘫坐旁观。初，那七股灵能——陆辰的炽热光明、温书墨的理性星辰、江屿的爆裂锐金、顾清歌的温柔生命、傅清的幽暗阴影、苏挽的千幻音波、顾淮的沉稳秩序——相互碰撞、排斥，光芒紊乱。但在陆辰精准的精神引导下，在七人经无数次磨合形成的默契配合下，他们强行压制住灵能的固有特性，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协调性，开始缓慢而坚定地交融。终，一个散发着柔和却坚韧光芒的多彩护盾成型，将七人笼罩其中。陈野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护盾中蕴含的，不再是单纯的能量，而是七种不同却又完美互补的意志的融合体——是守护的决心，是彼此的信任，是永不放弃的信念！此力，与他前所向往的、那种纯粹用于破坏和彰显个人的力量，有着天壤之别！

　　当地狱训终告结束时，陈野如被抽走所有骨，瘫在地，连呼吸都觉得是负担。身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精神更疲惫到极点。然，其眼神，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的嫉妒、偏执、不服，已被巨大的震撼、由衷的敬畏和一丝连己都未料想的、微弱却真实的向往所取代。他亲见了荣耀背后的残酷代价，亲尝了汗与泪的苦涩，也终触摸到了那名为“责任”与“信念”的巨石的棱角。

　　墨守规缓步至其面前，高大的身影在穹顶星辉下拉得很长，他俯瞰瘫软如泥的少年，声平静无波，却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力量：

　　“现，抬起头，看着吾眼告知。经此一切，汝仍以为，守护者所拥有的，仅系汝所以为的、值得汝嫉妒的‘好运’吗？”

　　陈野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沉重的头颅，迎上墨守规那深邃如宇宙的目光，又缓缓转动眼球，看向旁边那些虽然同样疲惫不堪，却依旧相互扶持、眼神中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年轻守护者们。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痛，最终，用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错了。守护者……根本不是我以前想的那么回事。你们……你们背负的东西，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