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诱》小石清泉

9、第九章：自尊自卑

　　程艾青一回到家，就被阿妈指着鼻子一通骂：“吃里扒外的东西，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

　　程艾青深知，面对她阿妈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

　　她冷着脸往房间走。

　　阿妈站在门口，面目狰狞：“小贱人，你回来干什么，你死外面啊！你刚才帮着外面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你还要回来？”

　　“被人骗了都不知道！胳膊肘往外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赔钱货！”

　　程子豪躲在阿妈身后，一脸幸灾乐祸冲着程艾青做着鬼脸。

　　程艾青本来想直接回房间，却被阿妈一把抓住胳膊。

　　对方操起旁边的扫帚就用力往她身上打来，一边骂着：“我打死你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打死你！”

　　一连两下，一下打在程艾青的肩膀上，一下打在程艾青的后腰上。

　　后腰上面的那一下格外用力，程艾青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麻木了一下。

　　阿妈要打第三下时，程艾青终于下意识抓住了扫把。

　　她将扫把抢过来，用力扔在地上，用此生从未用过的冰冷语气对她阿妈说：“我知道谁真的对我好。”

　　阿妈看着她说话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一下，懵在原地。

　　程艾青冷冷收回目光，回了自己的屋。

　　很快，外面传来一阵嚎哭声：“我造孽啊，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我是为了谁啊，我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你，我能受这么大委屈吗？你倒是好，跟外面的人合起伙来欺负我，老天爷啊……”

　　程艾青一脸麻木。

　　她脱掉鞋子，一头栽进床上，用被子用力捂住头。

　　可惜这种办法并没有阻挡那些哭声，反而让哭声变得越发清晰。

　　她捂着耳朵，用力眨了眨眼睛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原以为自己早习以为常，可是每次阿妈这样时，她还是会有一种深深的窒息感和无力感。

　　她的后脑勺忍不住疼起来。

　　那是一种应激的疼。

　　她的后脑勺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就阿妈以前用扫帚打的。

　　五岁那年，她忘记是因为什么，阿妈打她打得很厉害。最后一下打在她的后脑勺上，她当时整个人都懵了。身上的衣服早就被血液染红，但是阿妈却全然不顾，还在不停骂着她。

　　那天，她自己走进屋子躺下，到了夜晚时，发起了高烧。

　　她烧到实在受不了时，去敲阿妈的房门。

　　她说自己不舒服。

　　结果阿妈拉开门指着她又是一通劈头盖脸的骂。骂她矫情，骂她没有公主命却有公主病，最后一挥手将她赶回房间。

　　程艾青就是这样一次次，学会了闷声哭泣。她知道，自己哭的声音越大，落在身上的棍棒只会越狠。

　　她抹着眼泪，躺回床上。身上的伤口早就不再流血，身下的床单却已经血红一片。她那时候想，死了算了，反正也不会有人爱她。

　　她甚至想，要是自己死了，阿爸阿妈会不会后悔？

　　但是，在她快要晕厥的前一秒，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想起了外婆。想起对方总是牵着她的手，笑着说：“我们家囡囡以后肯定是有出息的。”

　　她还没变成外婆口中那个有出息的孩子，她还不能死。

　　她凭借最后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

　　她要去找外婆。

　　外婆就住在隔壁村。

　　她当时已经烧到意识模糊，完全凭借本能往前走。最后她当然没有走到外婆家，她甚至还没走出她们村就晕倒了。

　　是村里的一个叔叔发现了她。

　　她从医院醒来时，村长正在教训阿妈。

　　看到她醒来，阿妈立刻就抓住她说：“程艾青，你装什么啊，我就打你两下，哪家的孩子不挨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娇气呢？”

　　程艾青身上疼的不行，哀求地喊她：“阿妈！”

　　她想要阿妈放开她，阿妈却拽得更紧：“程艾青！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这个小蹄子会演戏！你演给谁看，是要害死我吗？”

　　那是程艾青第一次知道，原来亲生的父母，在自己的面子前，什么不可置信的话都能说出口。

　　村长过来拉开阿妈，恰好村里的一个阿姨来医院看病，跟着村长一起过来，在旁边说了两句阿妈，医院的医生也在教训阿妈。

　　然后，阿妈突然往地上一趟，就开始哭了起来。

　　她哭出来的那些句子跟以前，以后，今天都相差无几。

　　小时候，每次她这样哭的时候，程艾青都会害怕。

　　那是一种程艾青无法解释的生理性的恐惧。

　　不过，从那一天开始，每当她这样哭的时候，程艾青还多了一个习惯性的生理反应，后脑勺发痛。

　　那里被阿妈用扫帚打了一个大窟窿，医生说再晚点她可能就没命了。她养了整整两个月才养好，撩开头发还能看到后脑勺有一块泛白的疤痕。

　　疤痕永远也好不了，她的头疼也成了治不好的顽疾。

　　她在一阵头疼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

　　梦到沈姜南变成了天使，然后对方向着她伸出手，说：“小妹，跟上阿。”

　　这一次，程艾青没有拒绝她。

　　她牵起对方的手，跟着对方一起往前走。

　　她没问沈姜南要带她去哪里，但是她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坚信，她可以无所顾忌跟着沈姜南，无论去哪。

　　在她漫长的成长环境中。每一次阿妈打她时，无论她有多少委屈，旁人也顶多只会指责两句，更多的都只会觉得妈妈打孩子是理所应当，只有沈姜南，只有对方，义无反顾站在了她面前。

　　她是她绝望山村生活里一道从湛湛青空劈下来的光。

　　程艾青想，自己这辈子假如要抛弃所有尊严祈求一个人带她离开这座山，那这个人，是也唯一只能是沈姜南。

　　但让人矛盾的是，在某种情绪疯涨的瞬间，程艾青一旦面对沈姜南，又会变成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她永远不会祈求沈姜南。

　　她也终于明白，这种情绪叫喜欢。

　　喜欢让人自尊心强，也让人格外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