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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旧日幽灵与当下温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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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坚硬的地面透过破碎的衣物,持续不断地汲取着身体里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我躺在那里,像一具被弃置的残骸,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尖锐的疼痛之间浮沉。顾凛离去的脚步声早已消散,客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座古董钟秒针走动的声音,规律得如同某种冷酷的倒计时,一声声,敲打在空旷的寂静里。
      起初,是身体上清晰的、源自今日暴行的疼痛。脸颊肿胀,口腔腥甜,四肢百骸像是被拆散后又胡乱拼接,每一处被粗暴对待过的皮肤和骨骼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脚踝处,银链锁扣嵌入皮肉的地方,传来阵阵灼烧般的刺痛。
      但渐渐地,另一种更熟悉、更幽深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
      不是大理石地板的冰冷,而是记忆深处那条废弃仓库的、带着铁锈和腐烂气味的阴冷。眼前晃动的,不再是水晶吊灯模糊的光晕,而是黑暗中绑匪狞笑时露出的黄牙,是烧红的针尖逼近时刺目的光点,是冰冷钳子贴上眼皮时那令人魂飞魄散的触感……还有,顾凛那双眼睛——不是今日盛怒疯狂的眼,而是更早以前,在那个仓库里,他带人冲进来时,看向血肉模糊的我时,那一瞬间复杂难辨、却又最终归于冰冷审视的眼神。
      黑暗粘稠如墨,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扼住喉咙,堵住呼吸。
      “不……不……”
      我蜷缩起身体,试图抵御那彻骨的寒意和灭顶的恐惧,却发现自己抖得如同风中秋叶。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破碎的衣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另一重不适。视野里光影扭曲晃动,绑匪的脸,顾凛的脸,破碎的灯光,斑驳的血迹……交织成一片混乱而恐怖的图景,分不清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不要……走开……求你们……”
      喉咙里挤出破碎的、连自己都辨认不出的呜咽和求饶,声音嘶哑低微,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濒死感,那种曾经真切体验过的、被绝望和疼痛淹没的濒死感,再一次紧紧攥住了我,比顾凛施加的任何暴力都更让人恐惧。
      哥……沈修哥在哪里?
      意识混乱地搜寻着那道早已逝去的光。那个会温柔地拍着我后背,告诉我“噩梦都是假的”的人;那个会用温暖外套裹住我,带我离开冰冷雨夜的人;那个承诺过会永远保护我的人……
      他不在了。
      永远不在了。
      而顾凛……那个曾经也曾将我紧紧抱在怀里,低声安抚过我噩梦惊悸的顾凛……他也走了。他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扔在这冰冷的地板上,扔给了这些如影随形、随时可能扑上来将我撕碎的旧日幽灵。
      “哥……救我……哥……顾凛哥……别走……救我……”
      我无助地哭泣着,呼唤着,明知无人应答,却只能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重复着这些破碎的音节。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蜷缩到极限,指甲无意识地在地板上抓挠,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黑暗的潮水即将彻底淹没头顶。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再次溺毙在那片永恒的冰冷与恐惧中时——
      一双手臂,坚定而迅捷地,穿过令人窒息的黑暗,稳稳地托住了我颤抖不止的身体,然后,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道,将我整个人从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揽起,拥入了一个怀抱。
      不是顾凛那种充满掌控和侵略性的拥抱,带着惩罚意味和情欲热度。这个怀抱,初接触时带着一丝夜色的微凉,透过对方身上挺括的制服面料传来,但紧接着,一种沉稳的、源源不断的暖意便从那具坚实的胸膛透出,缓缓包裹住我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我本能地挣扎起来,混沌的意识无法分辨来者是谁,只余下最原始的恐惧和抗拒。指甲无意识地抓挠着对方胸前的衣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困兽般的呜咽,泪水混合着冷汗,狼狈地蹭在对方身上。
      “别怕……没事了……小钰,看着我,看着我……”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意识的清晰,以及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深切的焦急和痛惜。
      那声音……好像……
      混乱的漩涡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定石。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从那个令人安心的怀抱里抬起沉重的头颅,泪眼模糊地向上望去。
      光线昏暗,但我还是看清了。
      是俞夏。
      他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此刻,他单膝半跪在地板上,将我小心地抱在怀中。那张平日里总是没什么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完美面具的脸上,此刻眉头紧蹙,形成深深的刻痕。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里面没有了作为保镖的刻板与疏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忧,和一种……仿佛他自己也正在承受着同样剧烈痛苦的感同身受。
      他的手臂稳稳地环抱着我,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牢固地支撑着我瘫软无力的身体,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我身上那些显而易见的青紫伤痕。他的手掌宽大温热,一下下,极其轻柔地拍抚着我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过度的幼兽。
      “呼吸,小钰,跟着我,慢慢呼吸……”他引导着,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他自己的呼吸悠长而深沉,胸膛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我混乱的节奏,竟不由自主地,开始尝试跟随他的频率。
      我大口地、贪婪地汲取着空气,冰冷的、带着铁锈和绝望气味的黑暗,似乎被这平稳的呼吸节奏和怀抱里的暖意驱散了一些。鼻腔里充斥的不再是血腥和浑浊,而是他身上干净的、混合着淡淡皂角与一丝皮革护理剂的味道,简单,却令人安心。
      “哥……”我依旧深陷在混乱的泥沼里,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渗出的血丝和冷汗,狼狈不堪地流淌。疼痛和恐惧让我的话语支离破碎,“疼……好疼……他们……顾凛他……又打我……不要……我怕……”
      “我知道,我知道……”俞夏的声音更沙哑了,仿佛这几个字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磨出来的。他空出一只手,极其轻柔地、用粗糙却温暖的指腹,一点点擦拭着我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和血污。他的动作熟稔得惊人,力道控制得极好,避开我红肿破皮的脸颊,指腹带着薄茧的粗糙感,抚过皮肤时带来一丝细微的、奇异的麻痒,竟奇妙地安抚了那火辣辣的灼痛和心底翻腾的恐惧。
      他没有追问“他们”具体指谁,没有对我语无伦次提及顾凛的名字表现出丝毫意外或评判。他只是用一种近乎包容一切的、深沉的温柔,承受着我所有崩溃的情绪和混乱的呓语,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誓言:
      “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人能再伤害你……别怕……”
      他的怀抱,他擦拭泪水时熟稔的动作,他低沉安抚的嗓音,甚至他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干净的气息……都交织成一种穿透时光重重迷雾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像那个冰冷的雨夜,巷口昏暗的灯光下,他将带着体温的干燥外套裹在我湿透发抖的身上。
      像无数次被噩梦惊醒的深夜,他坐在我床边,宽厚的手掌一下下轻拍我的后背,直到我再次沉入安稳的睡眠。
      像……沈修哥。
      这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念头,再一次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冲破我理智脆弱的防线,狠狠地撞击着我混乱不堪的神经。
      我止住了哭泣,只是睁着被泪水洗刷过的、湿漉漉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望着他紧蹙的眉间那道仿佛承载了太多重负的刻痕,望着他浅褐色眼眸深处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沉如海的痛惜与温柔,望着他因为紧抿而显得有些苍白失色的嘴唇……
      鬼使神差地,我抬起依旧在轻微颤抖的手,动作缓慢得如同电影慢镜头,指尖带着迟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轻轻抚上了他的左侧眉骨。
      俞夏的身体,在我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一刹那,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但他没有避开,甚至没有动,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回望着我,那双浅褐色的眼眸里,霎时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痛楚,有某种深切的期盼,更有一种沉重的、近乎绝望的克制。
      我的指尖,沿着他眉骨的轮廓,极其轻柔地、仔细地滑动,感受着皮肤下的骨骼形状。
      那里……记忆深处,沈修哥左侧眉骨上方,应该有一道极其细微的、颜色很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旧疤痕。是他小时候调皮,爬树掏鸟窝时摔下来,被树枝划伤留下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只有指尖细细抚摸时,才能感觉到那一点点略微不平的凸起。
      我的指尖,仔仔细细地,来回逡巡。
      平滑一片。
      什么也没有。
      触感清晰无误地传回大脑。
      没有那道疤。
      理智,像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从头顶狠狠浇下,瞬间冻结了血液里所有因那个荒谬念头而升起的微弱热度。
      是啊……怎么可能有呢?
      沈修哥已经死了。三年前就死了,死于那场该死的所谓商业竞争,满身鲜血,无声无息。眼前这个人,只是俞夏,一个碰巧有几分相似轮廓、眼神温柔得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保镖。一个因为职责所在,或者仅仅是出于同情,才在此刻对我施以援手的陌生人。
      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恍惚,所有的……那一丝几乎要破土而生的狂喜,都在这个冰冷的事实面前,碎成了齑粉。
      巨大的失落,混合着更深重的、无地自容的绝望和自厌,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将我彻底淹没。我像是被那平滑的触感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动作仓皇失措。然后,将滚烫的、写满难堪和痛苦的脸,死死地重新埋进他胸前挺括的制服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绝望而破碎的啜泣。
      果然……又是我的妄想……是我的病又犯了……是我在绝望中,可悲地为自己制造出的又一个幻觉……一个一戳就破的、自欺欺人的泡影……
      俞夏——或者说,灵魂在承受着凌迟般痛苦的沈修——清晰地感受到了怀里人瞬间的僵硬,那猛然缩回的手,和随之而来更加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彻底崩塌的哭泣。他当然知道林钰在确认什么。那道他小时候留下的、几乎淡不可见的眉骨旧疤。他多么想抓住那只颤抖的手,将它重新按回自己脸上,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告诉他“小钰,哥回来了,哥没有死”。
      但他不能。
      喉咙像是被铁钳扼住,将所有几乎冲口而出的真相死死堵了回去。顾凛的阴影无处不在,这栋华丽监狱的每个角落都可能藏着眼睛和耳朵。此刻冲动相认,一旦走漏丝毫风声,带给林钰的绝不会是救赎,而是顾凛更加疯狂、更加不可预测的报复和毁灭。他见识过顾凛的偏执能到达何种地步,他不敢赌,更不能赌。
      他只能更紧地、更用力地将怀里这具颤抖的、伤痕累累的、寄托了他所有失而复得的珍爱与愧疚的身体拥住,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将下颌轻轻抵在林钰柔软微湿的发顶,闭上眼,将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重逢却不能相认的痛楚,目睹挚爱受苦却无法立即拯救的愤怒与无力,还有那深埋心底、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爱怜与守护——全都死死压抑下去。
      然后,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极低、却沉重如誓言般的声音,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重复着那句跨越了生死界限、承载了他所有重生意义的承诺:
      “别怕……小钰……我会保护你……”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哽咽,却异常坚定,“这一次,一定。”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暖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缓缓地、坚定地渗入我冰封碎裂、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深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仿佛带有千钧重量的承诺从何而来。我们不过是主仆,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但在这一刻,在这片由顾凛亲手制造的、冰冷绝望的现实深渊里,在那些旧日幽灵疯狂嘶吼的包围中,这个名叫俞夏的保镖,和他怀抱里真实不虚的、温暖得令人想落泪的温度,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不至于彻底溺毙在黑暗与恐惧中的浮木。
      我停止了啜泣,只是安静地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意识的狂潮缓缓退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深入骨髓的痛苦与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奇异安心的茫然。
      窗外,夜色依旧浓稠如墨,没有一丝星光。
      而拥抱着我的这个胸膛,稳健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温暖得让人只想沉沉睡去,暂时忘却所有伤痛与绝望。
      顾凛永远也不会知道。
      在他离开之后,在他亲手将这座牢笼的温度降至冰点之后。
      一个本该早已死去的灵魂,正以另一种身份,另一种方式,沉默而笨拙地、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温暖他遗弃在冰冷地狱里的弟弟,试图治愈那些他亲手撕开、又反复践踏的,旧日与当下的,累累伤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旧日幽灵与当下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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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各位读者老师好! 我…我是一名刚来晋江扑腾的小透明作者(紧张搓手.jpg) 藏了这个“替身”故事很久了,关于痴迷、伤痛与救赎。终于鼓起勇气,把它写出来给你们看。 文笔可能很稚嫩,剧情或许也有瑕疵,但我真的用了很多心。 所以…如果这个故事有某个瞬间触动到你,请一定要留言告诉我!那会成为我码字最大的动力! 当然,有任何建议也请读者老师们提出来,我会乖乖记笔记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