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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旁观者的诘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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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顾凛回来了。
      我正躺在床上,脚踝上的链子另一端正锁在沉重的床柱底部。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庭院里几盏地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将家具的轮廓勾勒成一片片模糊的阴影。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清晰得刺耳。
      门开了,走廊的光像一把刀,劈开了室内的昏暗。顾凛站在门口,身形被光线剪成一个高大而压迫的剪影。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落在我身上,像审视一件物品是否还在原处。
      片刻,他才迈步走进来,顺手按亮了墙上的壁灯开关。暖黄色的光顿时洒满房间,却丝毫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寒意。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下意识地将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尽管知道这毫无用处。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银色钥匙,弯下腰,动作干脆利落地打开了锁在床柱上的锁头。“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脚踝处的压力陡然一轻,但那圈金属依旧冰冷地贴着皮肤。
      我愣了一下,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微微动了一下脚。链子随着我的动作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另一端此刻只是垂落在深色的地毯上。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像风中的烛火般在我心底摇曳了一下——他……
      “起来。”顾凛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妄念,平淡,没有波澜,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我迟疑地撑着身体坐起,羊毛毯从肩头滑落。夜晚的寒气立刻侵占了裸露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小的颤栗。他耐心地等着,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等待一个程序迟缓的机器执行指令。
      我最终还是慢慢挪到床边,双脚触及地毯。链子随着我的动作在地上拖行,发出沉闷的金属与织物摩擦的声响。他看着我站稳,然后转身朝门外走去,只丢下两个字:“跟上。”
      我拖着那条链子,跟在他身后。链子不算短,允许我从床边走到门口,再走出卧室,进入外面那条铺着厚实地毯的长廊。这短暂的、有限的“自由”反而成了一种更残忍的讽刺——你看,我可以走动了,但每一步都伴随着这冰冷的拖累和声响,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的处境。
      他走得不快,仿佛笃定我不会、也不敢逃离。事实上,我也确实没有那个念头。走廊两侧墙壁上挂着价值不菲的油画,在精心设计的射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泽。这个房子如此华丽,如此宽敞,却每一步都踩在囚笼的边界上。
      他将我带到了客厅。
      就是那间有着巨大落地窗、华丽壁炉和昂贵波斯地毯的主客厅。夜晚的客厅只开了几盏壁灯和角落的落地灯,光线昏暗而暧昧,将那些奢华的家具笼罩在一片沉郁的阴影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空旷的冷清。
      他径直走向壁炉附近,那里有一组环绕摆放的沙发。在靠近主沙发扶手的地板上,固定着一个沉重的黄铜环,原本似乎是用于装饰或固定大型盆栽的底座,此刻却成了另一种用途的锚点。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我,用眼神示意我过去。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丝可笑的希望彻底熄灭。我拖着步子,走到他指定的位置——那张宽大的、米白色沙发旁边。沙发上铺着柔软的羊毛盖毯,看起来温暖舒适,与即将发生的一切形成尖锐的对比。
      顾凛弯下腰,捡起我脚踝链子的另一端。链子在他手中发出冰冷的碰撞声。他单膝点地,将链子穿过沙发扶手下方那个结实的黄铜环,然后拿出那把银色的小锁,“咔哒”一声,锁扣合拢。
      整个过程他做得专注而平静,仿佛在完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比如系领带,或者锁上保险柜。
      金属的冰冷再次通过锁链传来,这一次,它将我锚定在了这张沙发旁。活动范围比在卧室时稍大一些,或许可以够到茶几上的水杯,或许可以蜷缩进沙发的角落,但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我依然是被锁住的。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完成了一项工作。他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什么得意,也没有什么残忍的快意,只有一种纯粹的、理所当然的控制。然后,他走向对面那张单人高背沙发,坐了进去,拿起之前放在那里的一份文件,翻看起来。
      壁炉里没有火,大理石的炉壁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我站在原地,脚踝处新锁上的链子沉甸甸的,那冰凉的感觉正缓慢而坚定地渗透皮肤,浸入骨髓。
      ……
      脚踝上金属的冰冷尚未被体温焐热,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带着几分慵懒却不容忽视的脚步声——是陆承宇。
      脚步声停在门口,然后是管家老陈刻意压低却依然能听清的通报声:“先生,陆少爷来了。”
      我正蜷缩在客厅靠近壁炉一侧的沙发上。壁炉里没有火,大理石的炉壁光洁冰冷,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缺乏温度的天光。厚重的米白色羊毛毯从肩膀一直盖到小腿,像一个脆弱的壳,试图包裹住里面支离破碎的一切。但毯子边缘之下,一截纤细苍白的脚踝露了出来,还有那圈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闪着冷光的银色链子。链子的另一端消失在沙发扶手与坐垫的缝隙里,延伸向固定在沙发旁沉重黄铜环上的锁扣——那是顾凛亲手穿过去、锁上的。
      顾凛坐在我对面的单人高背沙发里,身体陷进柔软的深棕色皮革中,手里拿着一份翻开的财经文件,姿态闲适得仿佛身处某个私人俱乐部,而非一个刚刚完成对“所有物”进行物理禁锢的现场。他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淡淡应了一声:“让他进来。”
      门开了。
      陆承宇走进来,带着一股室外清冷的空气,还有他身上惯有的、混合了淡淡烟草和某种昂贵古龙水的味道。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羊绒开衫,里面是熨帖的白色衬衫,下身是同色系的长裤,整个人看起来松弛而优雅,与这间华丽却死气沉沉的客厅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先是习惯性地、带着点随意地扫过顾凛,嘴角习惯性地上扬,似乎准备像往常那样打个趣味的招呼。但下一秒,他的视线像被磁石吸引,落到了我身上——或者说,落在我毯子边缘那无法忽视的金属反光上。
      他嘴角那点惯常的笑意瞬间冻结,然后慢慢消失。
      他的脚步也停住了,就站在客厅中央那块巨大的、花纹繁复的波斯地毯边缘。那双总是含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睁大了些,里面清晰地映出愕然,紧接着是毫不掩饰的惊诧,最后沉淀为一种深深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不赞同。他的目光像探针,从那截银链,移到我裹在毯子里依旧控制不住轻颤的肩膀,再移到我低垂着、几乎要埋进膝盖里的侧脸——那里大概连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尽了。
      空气仿佛被他的目光钉住了,连尘埃的浮动都变得缓慢而滞重。
      顾凛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文件,纸张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他抬起眼,看向僵立在客厅中央的陆承宇,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听不出波澜:“站着干什么?坐。”
      陆承宇像是没听见,他的视线仍牢牢锁在我脚踝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把什么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挪动脚步,走到他惯常坐的、靠近落地窗的那张单人沙发旁,却没有立刻坐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沙发扶手上,用力到指节微微泛白。
      佣人无声地出现,端着他惯常喝的手冲咖啡,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深褐色的液体在骨瓷杯里微微晃动,热气袅袅升起,带来一丝人间烟火的暖意,却瞬间被客厅里冰冷的空气吞噬。
      陆承宇没有碰那杯咖啡。他端起杯子,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热,目光却再次抬起,在顾凛和我之间来回扫视。最后,那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了顾凛脸上。
      “我说,”陆承宇开口了,声音还是他特有的那种略带沙哑、带着点玩世不恭拖调的嗓音,但底下那层惯常的轻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能压垮空气的东西。他用下巴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明确地朝我的方向点了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但眼底翻涌的情绪让他放弃了委婉,直白得近乎残忍:“这东西……怎么又给戴上了?我记得上回……”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比说出来更令人难堪。上一次,或许是在更早的某个阶段,这条链子也曾短暂地出现过,又在某种妥协或遗忘中被取下。如今,它回来了,像一个永不愈合的伤疤,再次被撕开。
      空气瞬间凝滞,仿佛连温度都骤降了几度。
      我能感觉到,对面沙发上的顾凛,周身那股闲适的气息骤然收紧了,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带着冰碴的压力。他缓缓地将交叠的长腿放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陆承宇,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管教自己的人,”顾凛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但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面上,清晰、坚硬、不容置疑,“需要向你汇报行程细节吗,承宇?”
      “管教?”陆承宇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干涩,没有任何愉悦的成分。他猛地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托盘撞击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惊心。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目光锐利地刺向顾凛,之前那点世家公子的慵懒表象彻底剥落,露出内里罕见的认真甚至是怒意,“阿凛,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从小穿开裆裤到现在!你所谓的‘管教’,就是把人弄得——”他的视线再次扫过我,语速加快,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脸色惨白得像张纸,风吹就倒似的缩在这里,再栓上这么条链子,当只宠物,不,当件家具一样锁着?!”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又烧红了的手术刀,又快又狠,精准无比地剖开了这间华丽客厅表面那层温情脉脉(如果曾经有过的话)的假象,直刺内里最血淋淋、最不堪入目的病灶。我的身体在毯子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手指死死攥紧了毯子边缘粗糙的纤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对抗心脏处传来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羞耻和钝痛。脸颊滚烫,不是因为热度,而是因为血液全部冲上头顶带来的灼烧感。我把自己蜷缩得更紧,恨不能就此消失在沙发柔软的褶皱里,或者让脚下的地毯裂开一道缝将我吞没。
      顾凛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像暴风雨来临前骤然阴沉的天幕。他眼底那层平静的寒冰碎裂,露出下面翻涌的、被触及最敏感逆鳞的暴怒和阴鸷。“陆承宇,”他连名带姓地叫,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危险震颤,“注意你的措辞。这里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
      “我的措辞?”陆承宇似乎也被彻底点燃了,他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坐在沙发上的顾凛,音量不自觉地拔高,在空旷的客厅里激起轻微的回音,“我倒想问问你,顾凛,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还要疯到什么时候?!”
      他伸手指向我,手指甚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你看看他!你好好看看!沈修已经死了!三年前就死了!他回不来了!永远都回不来了!你把他,”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顾凛,“把你心里那点永远填不满的窟窿,把你那些没法对着死人发泄的疯狂,全都倒在这个活生生的人身上!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顾凛吗?你把一个好好的人逼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弄这些……”他再次极度厌恶地、几乎是痛心疾首地瞥了一眼我脚上的银链,仿佛那是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这些下三滥、不入流的手段!顾凛,你扪心自问,沈修在天上要是看到了,他会怎么想?!他会觉得高兴吗?会觉得这是你爱他的证明吗?!他只会觉得恶心!觉得痛心!觉得他当年真是瞎了眼!”
      “闭嘴!!!”
      一声暴怒到极致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猛地炸响在客厅里。
      顾凛霍地站起身,动作迅猛得带倒了身后的沙发,沉重的实木家具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他高大的身影瞬间充满了压迫感,眼底翻涌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而出,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英俊面孔此刻因为暴怒而微微扭曲,额角青筋跳动。他死死盯着陆承宇,像是要用目光将他撕碎。
      “你没资格提他!”顾凛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血腥气,“你更没有资格,对我的事,指手画脚!滚!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他指着门口的方向,手指绷得笔直,不容任何质疑。
      陆承宇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与顾凛愤怒的瞪视对视着。他眼中的失望如同潮水般漫上来,淹没了最初的惊怒,变成了一种深切的、仿佛看到挚友走向悬崖却无力回天的疲惫和悲凉。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顾凛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关切,有痛心,有不解,更多的是一种彻底的无力。然后,他转过身,不再看顾凛,也不再看我,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他的脚步很重,踩在地毯上发出闷响,显示出主人内心的不平静。走到客厅与门厅交接的拱门处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短暂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他极快地、幅度很小地侧过头,目光越过半个客厅,最后落在了蜷缩在沙发上的我身上。
      那一眼,很短,却像慢镜头一样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情绪,不再是面对顾凛时的激烈争辩,而是卸下所有伪装后的复杂难辨。有关切,真诚而不带杂质的关切;有深深的无奈,一种“我知道你痛苦却无能为力”的悲哀;还有一丝更沉重的、仿佛预见到某种无可挽回结局的……爱莫能助。
      然后,他转回头,身影消失在拱门之外。紧接着,是沉重的大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闷闷的,像一声无奈的叹息,最终隔绝了外面世界可能传来的一切声响。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不,是比之前更加厚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未曾散尽的火药味,混合着屈辱、愤怒和一种彻底的无望。
      顾凛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我,面向着陆承宇离开的方向。他的背影挺拔,却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肩膀的线条僵硬,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怒气未消。他没有立刻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空无一人的门口,仿佛陆承宇还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还未结束。
      我依旧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受惊过度后失去所有力气的幼兽。我把脸更深地埋进膝盖和毯子形成的狭窄空间里,羊毛粗糙的质感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我闭上眼睛,试图隔绝一切,但陆承宇那些犀利如刀的话语,却一遍遍在脑海里回响,字字诛心。
      “……人不人鬼不鬼……”
      “……下三滥、不入流的手段……”
      “……沈修只会觉得恶心……”
      连旁观者都看得如此清楚,清楚到不忍直视,出言诘问。
      可他,置身其中的顾凛,却依旧执迷不悟,甚至将这种诘问视为冒犯和背叛。
      就在这片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死寂和自厌中,我眼角的余光,被客厅另一侧走廊入口处,一片极其轻微的阴影晃动吸引。
      我极慢地、近乎僵硬地,将脸从毯子里抬起一点点,转动眼珠望去。
      是俞夏。
      他不知道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里,站在连接主客厅和佣人区、被一株高大龟背竹掩映的走廊入口阴影中。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黑色保镖制服,身姿挺拔如松,脸上的表情是惯常的、训练有素的平静,仿佛只是例行巡查,被刚才的动静引来查看情况。
      他站的位置非常巧妙,处于光线明暗交界处,既能将客厅中央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又恰好将自己大半身形隐在盆栽植物的阔叶阴影之后,不易被正处于盛怒余波中、背对着那个方向的顾凛立刻察觉。
      他的目光,平静地、却又仿佛带着千钧重量,越过大半个空旷华丽的客厅,沉沉地、定定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这一次,我没有躲闪。或许是因为刚才陆承宇的诘问已经将我最后一点遮羞布彻底扯碎,或许是因为脚踝上链子的存在感强烈到让我无法再自欺欺人地扮演任何平静,又或许……是因为在经历了刚才那场风暴后,我疲惫绝望到已经失去了任何伪装和防备的力气。
      我就这样,隔着一段冰冷而遥远的距离,迎上了他的目光。
      然后,我看到了。
      看到了他眼中那几乎要冲破“俞夏”这层面具的、汹涌澎湃的情绪。那不再是之前几次偶然捕捉到的、克制隐忍的心痛或愤怒的碎片。这一次,是完整的、毫不掩饰的惊涛骇浪。
      我看到了深切的痛楚,如同他自己正在遭受同样的凌迟;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怒火,那怒火并非针对我,而是冲着那个背对我们站立的、这座囚笼的主人;看到了对眼前这幅场景、对顾凛所作所为极度强烈的不认同和憎恶;更看到了一种……深沉的、仿佛与我血脉相连、感同身受的、几乎要将他一同吞噬的痛苦和无力。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的线条绷得如同刀削。他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握成拳,因为用力过度,指关节凸起,呈现出一种失去血色的青白,甚至能看见皮肤下细微的颤抖。那是一种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克制、去压抑某种即将破体而出的冲动所导致的颤抖。
      他在忍耐。用惊人的意志力,忍耐着。
      陆承宇的诘问,像一阵突然刮起的、凛冽的风,吹动了这潭表面平静、内里早已腐臭的死水,让底下沉积的污浊翻涌上来,暴露在短暂的天光之下。
      而俞夏眼中那无法再完全压抑的、几乎要凝为实质的情绪,则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投入我早已冰封死寂的心湖深处。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带来了更深、更尖锐、更无法忽视的灼痛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冰层开裂的声响。
      顾凛的偏执与疯狂,构筑了这座坚不可摧的囚笼。
      陆承宇的清醒与诘问,像一面镜子,映出笼中人的惨状和笼外人的无力。
      而俞夏……俞夏那沉默的注视、眼中翻腾的痛苦和紧握到颤抖的拳头,像一道无声却固执的光,穿透笼子的缝隙,落在我身上。
      我依旧被困在中央,脚上是冰冷的、象征着绝对所有权和屈辱的锁链,前方是顾凛高大而充满压迫感的背影,昭示着永无尽头的黑暗掌控。
      可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似乎真的……多了一点什么。
      多了一双始终注视着我的眼睛。
      一双承载着痛惜、愤怒、以及某种我几乎不敢深究的、沉重情感的、带着灼人温度的眼睛。
      顾凛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暴怒的痕迹已经敛去大半,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平静。他的目光扫过依旧蜷缩在沙发上的我,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是否在刚才的风波中受损。
      然后,他的视线略微偏转,似乎也察觉到了走廊入口处的动静,朝着俞夏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俞夏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外露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变回那个面无表情、尽职尽责的保镖。他微微颔首,姿态恭敬,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然后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身影彻底融入了走廊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顾凛收回了目光,似乎并未起疑,或者根本不在意一个保镖的在场。他迈步,走到我刚才对面的沙发旁,将被带倒的沙发扶正,然后重新坐了下去,拿起了之前那份文件。
      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陆承宇愤怒的离去,我身上冰冷的锁链,以及那无声交汇的、充满痛楚的目光……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幻觉。
      客厅里,又只剩下文件翻动的细微声响,和我自己压抑到极致的、轻不可闻的呼吸。
      脚踝处的银链,依旧冰凉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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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各位读者老师好! 我…我是一名刚来晋江扑腾的小透明作者(紧张搓手.jpg) 藏了这个“替身”故事很久了,关于痴迷、伤痛与救赎。终于鼓起勇气,把它写出来给你们看。 文笔可能很稚嫩,剧情或许也有瑕疵,但我真的用了很多心。 所以…如果这个故事有某个瞬间触动到你,请一定要留言告诉我!那会成为我码字最大的动力! 当然,有任何建议也请读者老师们提出来,我会乖乖记笔记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