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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炉火边的旧笺与新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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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溪镇的雪下了整夜,清晨推开窗时,整个镇子都浸在白蒙蒙的光晕里。老槐树的枝桠被雪压得低垂,枝头挂着的冰棱像串透明的水晶,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的光斑落在堂屋的火炉上,跳动得像群金色的小虫子。
江临渊正蹲在火炉边添柴,松木在炉膛里噼啪作响,冒出的青烟带着松脂的香气,被炉口的风帽引着从烟囱溜走。他穿着件深灰色的厚毛衣,是晏归鸿去年织的,袖口被炭火燎出个小小的洞,晏归鸿用同色的线补了朵冷杉叶,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阿木说要吃烤红薯。”晏归鸿端着个陶盆走进来,里面装着刚从地窖里翻出来的红薯,表皮沾着点泥土,在火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他把陶盆放在火炉边的铁架上,转身时,羊毛围巾扫过江临渊的手背,带着外面的寒气,却很快被炉火的温度焐热。
江临渊往炉膛里加了块松木,火苗窜得更高,映得两人的脸颊都泛着暖红。“特勤部昨天发来电报,”他的声音混着柴火的噼啪声,显得格外沉稳,“联盟大会的表彰状已经寄出来了,说是要我们下个月去总部领。”他顿了顿,看向晏归鸿,“你想去吗?”
晏归鸿正用铁钎翻动红薯,闻言动作顿了顿。陶盆里的红薯渐渐冒出热气,把泥土的腥气烘成了焦糖般的甜香。“还是不去了吧,”他用铁钎敲了敲最大的那个红薯,听到里面传来空洞的回响,知道已经熟了,“阿安的信息素适配实验还在关键期,走不开。而且……”他抬头笑了笑,睫毛上沾着点炉火的光,“比起站在台上,我更想守着这炉火,看你们吃红薯。”
江临渊的指尖在毛衣袖口的冷杉叶绣纹上摩挲,那里的线脚被他摸得发亮。他想起昨夜整理父亲书房时,在本旧书里翻出的信笺,是晏明远写给父亲的,字迹已经发脆:“待雪落满庭,炉火烧旺,便煮壶槐米茶,与君论实验,不问江湖事。”原来他们期待的安稳,早在十年前,就被前辈们写进了字里行间。
“烤红薯要趁热吃。”晏归鸿用铁钎挑出个裂开的红薯,金黄的瓤冒着热气,他吹了吹,递到江临渊面前,指尖被烫得轻轻颤抖。江临渊接过来时,故意用指腹碰了碰他的指尖,看到对方像被烫到的猫似的缩回手,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阿木和阿安从外面跑进来,两人的棉鞋沾满了雪,进门就往火炉边凑,把冻得通红的手伸到火边烤。“归鸿哥哥,我们在雪地里堆了个雪人,”阿木的鼻尖冻得通红,说话时带着点鼻音,“我给它戴了你的银链,阿安给它插了江哥哥的冷杉叶手链,可好看了!”
阿安在一旁连连点头,小手里攥着片冻硬的月光草叶:“雪人说,等春天来了,它要看着冷杉和玫瑰一起开花。”他把草叶递给晏归鸿,叶片上的冰霜在炉火边很快化成水珠,顺着叶脉滚落,像颗小小的泪。
晏归鸿接过草叶,小心地夹进父亲留下的信笺册里。册子的最后几页已经被他用来记录新的实验数据,月光草与冷杉叶的共生图谱画得格外仔细,旁边标注着“第108次观测:雪后第七日,芽尖角度37度,与室温呈正相关”。
“阿安的适配实验数据出来了吗?”江临渊咬了口红薯,甜香在舌尖漫开,把松木的烟火气都压了下去。他看着晏归鸿翻开实验册,指尖在“信息素融合度92%”的数字上划过,那里的墨迹还带着点湿润,是今早刚填上去的。
“比预期的好太多,”晏归鸿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加了槐米稳定剂的配方,让融合峰值持续了整整48小时,这在以前是不敢想的。”他指着图谱上的曲线,“你看这波峰,像不像青溪镇的溪流?冬天窄窄的,春天一到就变得宽阔。”
江临渊凑过去看,鼻尖几乎碰到晏归鸿的发顶,闻到里面混着的槐米香和烟火气。图谱上的曲线确实像极了青溪镇的溪流,他记得去年春天,两人曾沿着溪流散步,晏归鸿的白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背上,银链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条会发光的鱼。
“母亲说,过几天要酿槐米酒,”晏归鸿合上实验册时,封面的玫瑰纹章蹭到了江临渊的手背,“用今年新收的槐米,加雪水发酵,说是能安神。”他顿了顿,声音放得很轻,“她说等我们的实验室建到青溪镇,就用这酒做庆功酒。”
江临渊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晏归鸿说的“我们的实验室”,是指特勤部批准在青溪镇建的分部,图纸已经画好了,就放在父亲书房的抽屉里,选址就在老槐树旁边,窗外能看到溪水和远山。
炉火渐渐弱了下去,炉膛里的炭火变成了暗红的灰烬。晏归鸿往里面加了些新的松木,火苗重新窜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拉长的画。他突然想起什么,从里屋拿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去年的槐米茶,用雪水烧开,倒在两个粗瓷碗里,茶汤泛着琥珀色的光。
“尝尝?”他把碗递给江临渊,指尖碰在一起时,两人都没躲开。粗瓷碗的热度透过指尖传来,把槐米的清苦和雪水的甘冽都融在了一起,像他们走过的路,有风雪,也有暖阳。
阿木和阿安趴在桌边,用蜡笔在纸上画着什么,偶尔抬起头,看看炉火边的两个哥哥,又低下头继续画。后来江临渊才看到,他们画的是间小小的实验室,烟囱里冒着烟,门口的老槐树下,冷杉和玫瑰缠在一起,树根处写着两个字:“家”。
雪停的时候,夕阳把天边染成了金红色。江临渊和晏归鸿并肩站在门口,看着雪地里的雪人,银链和冷杉叶在余晖里闪着光。远处的溪水结了层薄冰,冰下的水流声隐约可闻,像在哼着首古老的歌。
“春天快来了。”晏归鸿的声音很轻,白玫瑰的信息素在空气里泛起涟漪,与冷杉木的清冽缠绕着,凝成细小的冰晶,在夕阳里闪闪发光。
江临渊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指缝里漏过的风,都带着炉火和烤红薯的甜香。“是啊,”他低头看着交握的手,银链与手链缠成的结在暮色里格外清晰,“春天来了,该开花了。”
炉火在身后明明灭灭,把信笺册上的字迹照得温暖。晏明远的旧笺与晏归鸿的新墨在火光里重叠,前辈们未竟的梦,正在他们的掌心,长成最温暖的模样。而那炉永远烧旺的火,会陪着他们,从雪落等到花开,从青丝等到白头,把“共生”两个字,煮进每一杯槐米茶里,煨在每一个烤红薯里,成为岁月里最安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