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遗月桑桑

2、点石成金（二）

　　“什……”
　　“你什么意思。”
　　听到来人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林霖有些诧异，下意识开口询问。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一直不配合审讯的张小凤似乎更在意这句话。
　　谁都没料到她会打断林霖的话。
　　她语气凶狠，但孟晞白却捕捉到了对方这看似恶劣下的一丝焦灼。
　　他看着张小凤不安的手扣紧桌沿，指甲在铁桌上发出“滋啦——”的摩擦声。
　　这反应的确令他们意外。
　　孟晞白看向来人，若有所思的轻敲桌子。
　　自从被他们逮捕以来，张小凤一直疯疯癫癫。歇斯底里，嘲讽辱骂，甚至还有几次抓伤了看守她的警员。
　　但此时这个疯女人一改常态，她语气平静，被头发挡住的脸下，没人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一副表情。
　　孟晞白本来觉得这个什么“非自然研究协会”又是个什么招摇撞骗的唬人玩意儿，但显然这个人的出现一下扭转了局面，他眯起眼，不由得对来人感到好奇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而那人环视四周，终于缓缓开口：
　　“不好意思，我有点低血糖，能给我块糖吗？”
　　孟晞白：“……”
　　“师姐！”
　　张茹跑的有些急，突然停下来没能缓过气，先是往那人手里塞了一把糖，又将手里的材料塞进林霖怀中，扶着对方不住的大喘气。
　　“师、师姐……教授说了不要你那么赶，你……”
　　她笑着接过，糖被张茹一路攥在手心，已经有些化了，可她毫不在意，熟练地剥开一颗塞进嘴里，她打断张茹的话，娓娓道来。
　　“张阿大，父母是从边境一带逃到岭北生活，简单来讲，就是黑户。”
　　“常理来说，岭北一带社会治安混乱是人尽皆知的，倘若他一直生活在那里，那么他是黑户这件事就没人知道。”
　　“别说了。”
　　审讯室中央的女人躁动不安地扭动身子，啃着自己的指甲，她声音颤抖起来。
　　“我叫你别说了！”
　　那人并没有理会。
　　“所以，这件事怎么被我知道了呢？”
　　她走向前，林霖刚要阻止，毕竟这个女人发起疯来，两个男人都按不住。
　　可孟晞白却按住他，示意他不要打断对方。
　　林霖只好作罢，只能顺势将刚刚张茹递过来的资料拿给孟晞白，搞不清这个人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于是孟晞白翻看起这些资料，看刚刚张茹赶来的那么急，说不定里面有他们想知道的答案。
　　只是翻到其中一张，他突然愣住。
　　那是一张事故报告单。
　　照片上的人浑身脏污，头发打结在一起，就像从没有收拾打理过一样。忽略事故现场的血迹，军绿色的大袄破破烂烂，一只鞋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剩下的另一只破了一个洞，露出来的脚趾已经被冻得发紫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脏到连五官都看不清的人，却让孟晞白心里的那根弦“砰——”一下断开！
　　捏住纸的那只手止不住的颤抖，他只觉得眼前的字抖动起来，伴随着一阵刺耳的耳鸣，呼吸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他只觉得再再继续待在这里，自己就要窒息。
　　就在他狼狈地只能靠扶着一旁的桌子才能稳住身形时，一颗糖被塞进他嘴里。
　　奶香一下在嘴里炸开。
　　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孟队？孟队？”
　　周围警员七嘴八舌的声音逐渐清晰。
　　孟晞白闭上眼缓了缓，说道，“我没事。”
　　林霖早就看清纸上的内容，猜到了原因，现在正焦急地握住他那只拿着纸的手，企图将那张纸夺过去。
　　手里的资料已经被他攥的不成样子，他松开手，手心全是汗。
　　而另一边，见他情况暂缓，那人继续道。
　　“张小凤，你哥哥早就在来找你的路上死了。”
　　“他被一个富家子弟撞死，又被人花钱压下这件事，就连尸体都被拖去喂了狗。”
　　她将早就准备好的证明重重砸在张小凤面前！张小凤一个激灵，抖得更厉害了，她声音颤抖，牙齿磨的“吱吱——”作响，手足无措地把纸一点点往外挪去。
　　“我、我、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
　　“为什么不看呢？”
　　她依旧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那人蹲下去，轻轻剥开挡在张小凤眼前的头发，盯着住她的眼睛。
　　张小凤眼神躲闪，不住的向后靠去。
　　可是，这样狭小逼仄的空间，她能逃到哪里去呢？
　　那人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她说，“是因为照片上的血让你想起小妹死去时，身上红色的血吗？”
　　“啊！！！！”
　　“啊！！”
　　“你做了什么！”
　　张小凤突然发狂，不住的用头撞向桌子，甚至因为挣扎的过于剧烈，被铐住的手生生撕扯下一层皮！
　　孟晞白在第一时间察觉情况不对，赶在她伤害到女人之前先一步将对面拽到自己身旁。
　　那人一个趔趄，撞在了孟晞白身上。
　　她挣扎两下，而孟晞白此时正关注张小凤的状态，一时间忘了松手。于是她顺势向后看去，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孟晞白清晰流畅的下颌线。
　　这人轮廓分明，五官挺拔，和他给人的感觉像极了。
　　于是她微微一笑。
　　“孟警官，久仰大名。”
　　“我叫楚泠心，是非自然研究组的成员，以后请多多关照。”

　　张小凤生生把自己撞晕了过去。
　　审讯没办法继续，更糟的是，这件事还惊动了局长。
　　孟晞白垂头丧气的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只觉得最近自己实在倒霉。
　　“包庇罪犯的谣言还没止住！你们几个审个凡人差点没把人弄死！要是外面那些人知道了我们墟江市公安局还用不用干了！”
　　……
　　“哥，今晚你想吃什么？我让周姨先做上。”
　　手机“叮铃——”一声，这是他给妹妹专门设的铃声。
　　看到妹妹发来的信息，他紧锁一天的眉头才稍有舒缓，嘴角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他回复到：
　　“今天估计还要加班，你们先吃吧。”
　　只是……
　　他又想起下午那张死亡报告单。
　　他没想到这个案子还能牵扯起当年那件事，想到这，刚刚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心情沉重的回到自己办公室，推门前，里面传来谈话声。
　　“你们队长也会低血糖啊？这体质能当警察吗？感觉还没我能抗……”
　　握住门把手的手一顿。
　　孟晞白：“……”
　　“不好意思，下午确实是我失态了。”整理好心情，孟晞白推门而入。
　　楚泠心靠着沙发，懒懒的坐着，并没有半分被抓包的尴尬，反而心情很好的样子冲他招招手。
　　“我才应该说抱歉，没掌握好度，害你被骂了。”
　　“师姐师姐，现在孟队来了，你你能讲讲你怎么知道的张阿大来找她的时候是死人了吗？是不是张小凤在编故事骗我们？可是我们的确能看见梅梅啊。”
　　孟晞白挑眉，他看向张茹。
　　张茹性子跳脱，嘴里藏不住话，可他却从未听对方提起过她有这么个在“非自然研究组”工作的师姐。
　　“奥。”跟了孟晞白三年，林霖一下明白了对方什么意思。
　　“老张，你好像还没跟我们提过这位师姐，这次不好好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我没说过吗？”张茹有些茫然。
　　楚泠心笑着解释，“以前我主修解剖，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就转去研究这些非自然的东西。”
　　“对！我师姐当年不仅解剖技术数一数二，而且在心理学方面的影响更大，当年可是有不少教授抢师姐。只是可惜……”
　　“好了，还要不要听我讲了？”
　　楚泠心柔声打断。
　　孟晞白看向她，这个人出现时就是一副笑脸模样，虽然亲切，可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现在他有点明白了。
　　就是这种不动声色的疏离感。
　　“虽然听起来像诈骗，你们也不一定会信，不过知道这些事，的确是因为我能看见鬼怪。”
　　“不知道教授在派我来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们，我有阴阳眼。”
　　林霖和孟晞白对视一眼，他果然在孟晞白眼中的怀疑。
　　整个局里的人都知道孟晞白他从不信鬼神一说。
　　因为他觉得，倘若世上真的有鬼神，那他的父母是那么虔诚的信徒，为什么却早早离世。
　　“其实你们眼中的‘梅梅’，在我眼中，是这张事故报告中男人的模样。”
　　“什么意思？”孟晞白皱眉，如果不是之前张小凤对楚泠心的话反应那么剧烈，他现在早就直白的断定这个人满嘴胡言了。
　　毕竟他们每个人，都看见了梅梅。
　　而这个人却否定一个真实的人的存在……
　　可即便他不想承认，这个楚泠心的确有点东西，她说不定真的就是整个事件的突破点。
　　楚泠心敛眉，缓缓摩挲着手指上淡紫色的玉戒，开口道。
　　“无论是人或是鬼，当执念跨过生死，恰巧又有了可以承载灵魂的介质，便可以被这世间看见。”
　　“只是千人千面，人的执念各不相同，于是透过这东西看见的也就不相同 。”
　　看着三人不解的表情，楚泠心不语，只是笑了笑，像早就料到这副场景。
　　她从包里翻出纸和笔，从容道，“不信你们现在画出那孩子的样子。”
　　三人半信半疑的取过，杨茹更是哭丧着脸，“当年画解剖图我已经被系里嘲笑个遍了，现在学姐你要我画人不是为难我吗。”
　　楚泠心“噗嗤——”一声乐了。
　　“我能不记得那些事？只是让你画个特征而已，你画个火柴人，一会儿你形容一下也可以。”
　　没一会儿三人停笔，将三张纸平铺在桌子上的时候，三人面面相觑。
　　“队长，你是不是画错了啊？小姑娘不是短发吗？你咋还给人家扎俩小辫？”
　　林霖企图笑两声缓和下气氛，只是见其余两人面色凝重，只能悻悻作罢。
　　“老林，那孩子穿过裙子吗？”张茹缓缓开口。
　　此时她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虽然她平时大大咧咧的，但是遇到正事，还是很正经的。
　　孟晞白也则伸手拿过三张纸，三张纸上的人，差太多了。
　　可是这件事从刚开始爆出来，怎么就没人发现过这事。
　　他仔细回忆，却突然发现记忆里的那个孩子突然模糊！看向旁边两个人，他冷声道，“你们仔细想想，这孩子真的是我们想的那样吗？”
　　林霖皱眉：“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那个张小凤这么虐待那孩子，怎么还可能给她穿裙子……对啊，她、她长什么样来着……”
　　“所以。”许久未出声的楚泠心用手里的笔轻轻敲了敲桌子，她声音清冷，唤回沉思的众人。
　　“我怀疑那块‘金子’根本就不是什么金子，而是跟骨灰这些能承载人灵魂的相似的东西。”
　　“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孟晞白皱眉道。
　　“为什么你看见的是那个男人，我们看见的却都是那个孩子？”
　　楚泠心看向他，在和对方沉静深邃的眼睛对上时，孟晞白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
　　她缓缓开口，“因为我只是个看故事的人，而你们是故事里的人。”
　　她垂眸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晞白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那一瞬间，一种陌生的冲动席卷全身。眼前这个人明明一直是游刃有余的样子，而现在他却只觉得对方十分脆弱。
　　以至于他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抑制住想要拥对方入怀的冲动。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今天太累了，所以才对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有这样不可理喻的冲动想法。
　　“所以你想怎么办？”对方告诉他们这么多，他不觉得她没有什么计划。
　　“我们要去一趟岭北。”
　　楚泠心眼神坚定。
　　“事情的真相要从真相本身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