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遗月桑桑

1、点石成金（一）

　　陈静的丈夫死了。他什么时候死的，她不知道。
　　陈静收到丈夫同事发来的短信时，那是她每月固定做康复治疗的第二天。
　　“陈静小姐，今天上午十点墟江市公安局将为孟晞白同志举行追悼会，届时请前往墟江市公安局，与孟晞白同志做最后的道别！”
　　她有些茫然。
　　下午还要回去继续治疗呢，她想。
　　陈静将这件事告诉了治疗师。
　　电话那头的治疗师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温和地劝说道。
　　“陈静小姐，您是孟先生的妻子，这种事，还是需要参加的。”
　　于是，她只能匆匆改变行程。
　　她赶到时，所有人穿黑色的衣服，站在簇簇白花外面。
　　她默默走到最外侧，白色的外套下是一身病服，她远远地看着，没人觉得奇怪。
　　“陈小姐。”
　　陈静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她认识这个人，他是她丈夫的助手，叫林霖。
　　每次去精神病医院取药治疗时，都是这个人接送她，因此她并没有很抗拒。
　　这个人很难过，眼眶红红的，他看着陈静，想到了什么，嘴里嘀咕两句，陈静没有听清。
　　林霖显然也不想让她知道是什么，他哽咽一声，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将怀抱中的盒子递给陈静。
　　“这是孟队留在工位上的东西，我觉得，这些还是给你保管比较好。”
　　……
　　局里又有了案子，他们没能寒暄很久，悼念会结束后，人群散去。
　　丈夫去世了，不好意思再麻烦他的同事送自己回去，她打算乘公交车回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于是她打开了那个盒子。
　　盒子上面是一张照片，这是一张偷拍。
　　办公室里的女孩微微低头，阳光透过窗台上兰草的缝隙照在她身上。
　　她心里微微一动，轻轻抚过照片上女孩的脸，总觉得在哪见过。
　　照片下面，有一个本子。
　　扉页上有一句话，写下这句话的人似乎很伤心，整段话被水痕氤氲开，陈静眯起眼睛看去。
　　自从生病以后，她的视力和记忆大不如前，对很多事情也失去了兴趣。
　　只是不知为什么，她对眼前这个东西充满了兴趣，就像冥冥中有种感觉催促她打开这本书。
　　于是她一字一句地念过去。
　　“楚泠心说，总要在世上留下什么痕迹，才能证明自己活过。一个人，一本书，一些字。
　　于是我想我总得写点什么，留下点什么，证明她活过。”
　　……

　　“孟队，所有监控资料都在这里了，您要哪份？”
　　“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死丫头去哪了！她是被那个女人带走的！你们怎么就是不信！”
　　孟晞白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指向对面一张桌子。
　　一墙之隔，女人尖利崩溃的声音越来越大，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凝重，等着孟晞白的下一步命令。
　　“那群网上的人都追到了我家里！我儿子已经被他们打成了偏瘫！我他妈怎么还敢动那讨命鬼！”
　　“就是那个女人！”
　　“那讨命鬼之前就说看见过那个女人！不然我怎么会缝上她嘴巴！天天讲些晦气话！”
　　……
　　“孟队，孟队！”
　　林霖单手托举着自己的电脑，一边在上面划着什么，下巴上还夹着一叠资料。
　　“老张那边发来消息，这个女人的确没有再跟梅梅接触过。”
　　“我们现在都知道她没有跟梅梅接触过，可是外面那些群众咬死让她把梅梅交出来，我们能怎么办。”
　　刚入职没多久的小警员叹口气。
　　他已经陪孟晞白盯着这些录像看了四五个小时，可怎么看，监控上的小女孩就是被一团黑影包裹住，接着凭空消失了，虽然不可思议，可这就是事实。
　　“还有就是……”
　　林霖有些犹豫，看着孟晞白紧抿的双唇，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杜局说，上面派来了非自然研究协会里的人来协助……”
　　“非自然研究协会？”
　　孟晞白点下暂停键，终于看向他。
　　林霖咽了咽口水，把电脑递过去，“他说，这次是上面的命令，他拦不住。”
　　“又乱搞什么！上次吃的亏还不够吗！”孟晞白冷声道，拿起一旁的手机，林霖手忙脚乱的拦下对方的动作。
　　“他知道你对上次的事还是介意，专门嘱咐上面的人换个人来，万一呢，万一这次不一样呢孟队，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地方的邪门……”
　　“而且再找不到梅梅，外面的谣言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到时候别说找到那孩子了，咱们都得搭进去被调查！”
　　他死死地摁住对方的手，终于，孟晞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便知道对方妥协了。
　　林霖明白他的顾虑。
　　可现在他看着屏幕上定格在黑烟包裹住女孩消失的那瞬间，感到深深地无力，他只能期望这次派来的人可以帮他们摆脱困境……
　　“先进去看看嫌疑人。”
　　林霖跟在孟晞白身后，他跟孟晞白搭档那么久，哪怕是上次那个案子，也没有看见孟晞白这样无力的时候。
　　“孟警官！孟警官！”
　　眼前的女人蓬头垢面，看见孟晞白进来的瞬间，她就激动地起身，只可惜无论她怎样用力地摇晃手铐都无法挪动半分。
　　“我跟你讲过！我早就跟你讲过！那丫头就是个邪祟！我当时就要你们把她关起来，你们却把我锁起来了！你们怎么就是不听！”
　　“砰——”
　　孟晞白将手里的资料种种砸在桌子上打断对方的话，表情严峻，冷眼看着眼前的人。
　　女人咽了咽口水，悻悻地坐了回去，嘴里却依然嘀嘀咕咕。
　　“张小凤，即便你说的是真的，那孩子与灵异事件有关，那也不能磨灭你虐待儿童的事实！”
　　“至于那些伤害你儿子的人，法律会他们相应的惩罚，‘替天行道’不是无视法律的借口。”
　　“现在安静下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本来，这起案子只是一个普通的虐待儿童案。
　　路过巷子的大学生偶遇被打的遍体鳞伤的梅梅光着身子，被自己的堂哥逼着吃排泄物，于是把证据拍下来并报警。
　　当时接手这起案子的并不是孟晞白，而是另一个分局局长的儿子，说白了就是个脑袋空空的官二代。
　　平时小打小闹他们都当看不见，没想到这次收了贿赂草草结案，报案的大学生不接受这个结果，那官二代就找人把他们打了一顿，没成想对方是当地一流大学法律专业的得意门生，这下好了，人家导师亲自下来撑腰。
　　最让孟晞白不理解的是，那官二代打了人当晚喝了酒不嫌事大，让在场的人把录的视频都传到网上，一下子事情闹大。
　　他见势不妙跑到国外去了，只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刚休假回来的孟晞白。
　　好不容易把人抓住，也给受虐的小女孩找了靠谱的福利院，就在案子要结的时候，受虐的小女孩梅梅却在福利院失踪了！
　　一下子社会上各种阴谋论纷至沓来。
　　倘若这件事处理不好，不仅他们这些人会被调职，那些仍在受害的人，也不敢求救。
　　可偏偏……
　　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在福利院的教室里。
　　思绪拉回现在，透过被杂乱打结的毛躁头发挡住的缝隙，孟晞白发现张小凤的眼睛死死盯住他，良久，张小凤终于不甘心地开口。
　　“那丫头和她妈妈一样，都是个祸害！”
　　据张小凤所说，梅梅的妈妈叫张阿三，因为她出生的当天，克死了自己爸妈。
　　妈妈难产而死，爸爸在赶回来的路上被车撞死。
　　当亲戚抱过这个出生就预示着不幸的孩子时，孩子睁开了眼，却吓得人差点把她仍在地上。
　　那孩子，一只眼睛是红色。
　　在他们那个年代，这个小婴儿身上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足以被人诟病一辈子。
　　没人愿意给这样一个祸患起名字，张小凤也是，除了她那个傻子哥哥张阿大。
　　“妹妹，小妹妹。”眼歪嘴斜的长兄咧着嘴笑，眼中只有多了一个妹妹的喜悦，全然不知父母离去的伤痛。
　　张小凤就是受不了自己以后会被这样两个累赘拖累，才早早地逃了出去。
　　直到被张阿大找到。
　　两岁的梅梅紧紧抱住年老的张阿大的腿，哇哇大哭，不肯松手。
　　张小凤不耐烦地扯过孩子，还有那块不知道张阿大在哪捡来的金子回了屋。
　　“梅梅……梅梅……”
　　“叫梅梅……”
　　“行行，知道了，哪来滚哪去，不然这孩子你也别想我给你带。”
　　年老的张阿大口齿不清的嘱咐，他紧紧抓住张小凤的胳膊，却被她嫌恶的甩开。
　　“呕——你身上什么味！赶紧走，走走走——”
　　她“哐——”地一声把门砸上。
　　“听你这么说，你还听讨厌你这个哥哥和妹妹。”
　　孟晞白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他打断对方，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我不觉得你突然有什么善心答应帮你妹妹带孩子，而且你怎么知道她是你妹妹的孩子，不是你哥哥的。”
　　“她们有一样的眼睛！！”
　　张小凤突然发狂，她愤怒的梗着脖子，眼中的怒火就像要喷发出来一样。
　　“要不是她那么邪门！谁会让这种人待在自己家里！我们现在这样！都是她害的！”
　　孟晞白诧异地和林霖对视一眼。
　　张小凤原本想等人走远了就把小孩扔出去，当她与这个孩子那只红色眼睛对视上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不是她能招惹的怪东西。
　　可是她又实在抵不过张阿大手里那块金子的诱惑。
　　她不知道他在哪弄来的，只不过现在东西在她手里，就是她的。
　　张阿大嘴里嘀嘀咕咕什么她不清楚，不过她心里已经有了计划。只是让她意外的是，无论怎么威逼利诱，只有当她说出，“我帮你照顾这孩子几天”的时候，张阿大才松开攥得死死的手。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无论她把这孩子扔到什么地方，第二天晚上孩子都会回到客厅中，直勾勾的盯住他们睡觉的房门！
　　说到这里，张小凤诡异地“嗬嗬”两声。
　　“警官，你们找过我家吗，说不定那丫头昨天晚上就回去了。”
　　林霖只觉得背后一阵凉意袭过。
　　“我靠，这案子真不是人能处理的。”
　　在没人看见的角落，他缩着脖子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手机突然亮起，弹出张局发来的消息——
　　“人到了。”
　　林霖松了一口气，正要趁着这个机会出去透透气，现在他只想赶快离这个诡异的张小凤远点。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不只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道声音吸引过去。
　　只见门边那人身着一件长款风衣，长发及腰，眉眼弯弯地看着屋子中间正被审讯的人，她问道。
　　“你怎么知道，你那天看见的张阿大，就是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