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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微雨众卉 ...

  •   在热带,哪怕是仲春,午后也很湿热,阿兹琳像往常一样在牛车水的街市巡逻。
      她的线人鳅仔,一个在码头扛活的瘦小青年,慌慌张张地找到她,脸憋得通红,声音里带着哭腔:“阿姐!出事了!阿水婶……阿水婶的女儿,阿May,她、她不见了!”
      阿水婶是街角卖粿汁的寡妇,丈夫死于日军劳工营,独自拉扯女儿阿May长大。阿May乖巧懂事,在圣光慈善院做义工,照顾战争孤儿。

      泥鳅仔喘着粗气:“慈善院那个鬼佬管事,汉斯!看阿May的眼神就不对!昨天阿May没回家,阿水婶去问,汉斯讲阿May自愿跟一个富商去吉隆坡享福了!阿水婶哭晕过去!讲屁话!阿May怎么可能丢下她妈!”
      阿兹琳的火爆脾气瞬间被点燃,拳头捏得咯咯响:“欺负到我们头上了?圣光慈善院?我看是披着羊皮的狼窟!走!”

      后巷咖啡馆的密室里,气氛凝重。
      安妮听完阿兹琳夹杂着义愤辱骂的叙述,蓝灰色的眼睛里寒冰凝结。她经历过太多战争对女性的暴行,对这种利用慈善之名行龌龊之事的勾当深恶痛绝。“圣光慈善院……背后曾是远东联合救济会,汉斯?德国名字……查一查底细!”
      苏珊娜早已摊开泛黄的档案和报纸,指尖划过一行行冰冷文字:“汉斯·伯格曼,自称瑞士籍。档案显示,1943-1945年,他服务于德国东方总信托局HTO驻东南亚分支,负责管理日军掠夺的资产和特殊劳动力调度。战后,他迅速洗白身份,利用救济渠道获得慈善院管理权。过去两年,至少五名在慈善院工作的亚裔年轻女性失踪,档案均标注自愿离开或婚嫁。”
      维迪亚优雅地放下骨瓷茶杯,丝绸纱丽在昏暗中闪着幽光。她的泰米尔语思维让她语调婉转,但内容如刀:“汉斯先生的‘慈善’,可不只是救济。上周一位品味独特的英国庄园老男爵在我店里炫耀他新得的东方小鸟。那描述,很像可怜的阿May。他得意忘形,提到一个叫天堂鸟俱乐部的地方,专为有特殊需求的体面人服务。位置在知马山深处,守卫森严,据说连警察总监都是常客。” 她精致的脸上露出冰冷厌恶,“看来,是我们的慈善家的选秀场。”

      信息碎片在苏珊娜脑中高速碰撞、重组。她快速翻动档案,抽出几张模糊的照片和文件:“远东联合救济会的主要资助者,理查德·埃尔斯沃思爵士,殖民地议会成员。他家族豪宅就在知马山。天堂鸟俱乐部的注册地,是一个空壳公司,最终受益指向他的私人信托基金。”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汉斯是执行者,埃尔斯沃思是保护伞和最终受益人。他们利用慈善院筛选、诱拐、输送战争遗孤和贫困女性,满足殖民地上层和潜在纳粹同情者的□□。这是一条完整的、披着人皮的奴隶链条。”
      安妮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咖啡杯嗡嗡作响,“这次,我们不仅要救人,要抓汉斯那个杂种,还要把埃尔斯沃思和他肮脏的巢穴,连根拔起,烧成灰烬!”

      阿兹琳迅速利用街头力量,严密监视慈善院和汉斯,寻找阿May被转移的确切路线和时间点。联络熟悉的码头工人、黄包车夫,布下天罗地网。她的脏话成了最好的动员令:“干!跟紧那个白皮猪!找到阿May,我请全牛车水吃粿汁!”
      维迪亚以自己漂亮的身份,接近天堂鸟俱乐部的常客圈子。利用一次为埃尔斯沃思夫人鉴赏珠宝的机会,巧妙套取俱乐部内部结构、守卫换班、以及埃尔斯沃思本人出现的日期。她的泰米尔式迂回和优雅奉承是完美的烟雾弹:“爵士夫人的蓝宝石真是无与伦比……哦?您下周要去天堂鸟放松?那地方听说连空气都充满异域情调呢。”
      苏珊娜潜入总督府档案室更深层禁区,搜集埃尔斯沃思信托基金与天堂鸟的非法资金往来证据,以及汉斯战时罪行的铁证,特别是与日军合作掠夺人口的记录。同时,利用过目不忘的能力,她记下了维尔提供的俱乐部内部结构图,精确计算守卫巡逻间隙和最佳突入和撤离路线。
      安妮则统筹全局,制定最终突袭计划。利用战时经验,准备爆破物、伪造文件、安排安全屋和撤退路线。
      她联系了唯一可信赖的、同样厌恶殖民腐败的前英军通讯官,确保关键时刻能短暂干扰区域通讯。她的指令简洁有力:“维尔拿到门禁,苏珊娜锁定证据室,阿兹琳带人强攻救人,我负责炸开牢笼和对付硬骨头。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救人、抓人、曝光!让整个新加坡看看,这天堂底下是什么地狱!”

      行动夜,暴雨倾盆。
      知马山笼罩在黑暗中。俱乐部里灯火通明,笙歌隐隐,像座悬浮在罪恶之上的空中楼阁。

      维尔裹紧披肩,融进俱乐部外喧嚣的雨夜和醉醺醺的人群里。
      她目光流转,很快锁定了一个步履蹒跚、试图在雨中点燃雪茄的常客。她摇曳上前,假意借火,指尖那串“家传”的仿制珍珠项链在灯下流转出温润却虚假的光泽。她操着略带口音的英语,言语间是恰到好处的恭维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
      那醉汉眼神浑浊,注意力很快被珍珠和维尔的风情吸引,嘟囔着抱怨这该死的天气和埃尔斯沃思爵士总在金丝雀房找乐子却让他白跑一趟的烦心事。维尔顺势将珍珠链子塞进他手里,指尖轻盈掠过,便“换”来了他口袋里那张冰凉的门禁卡。

      与此同时,苏珊娜如一道无声的幽灵,凭借维尔早前绘制的示意图和自身惊人的记忆力,沿着俱乐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区域移动。
      她避开固定岗哨和游动守卫的巡视规律,停在一扇不起眼的橡木门前。锁孔复杂,但她手中的工具更精巧,微弱的咔哒声淹没在远处传来的爵士乐和雨声中。
      门悄然滑开,又在她身后合拢。核心档案室内,只有微缩胶卷机运行时几不可闻的嗡鸣。
      她的手稳如磐石,依次将信托交易记录、隐秘客户名单、记录着不堪入目“货物”详情与照片的档案卷册放入机器下。冰冷的玻璃片压下,罪恶被无声地复制、收纳。
      胶卷转动,映出她镜片后冷静的双眸,尽管心跳因眼前触目惊心的罪证而微微加速,但她的呼吸频率未曾改变一分。

      俱乐部后山,暴雨冲刷着陡坡和锈蚀的排水栅栏。
      阿兹琳抹去脸上的雨水,朝身后十几个精悍的码头工人点了点头。他们如猛虎下山,无声而迅疾地用撬棍弄开栅栏,从粗大的排水管道和厨房油腻的后门同时突入!
      怒吼声、木棍砸在□□上的闷响、砍肉刀与守卫匆忙拔出的警棍的撞击声,瞬间撕碎了前厅飘来的靡靡之音。工人们熟悉这里的每一处转角和后厨通道,目标明确,行动如雷霆,打得养尊处优的守卫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而在更深的地下,安妮站在囚室冰冷的铁门前,安装炸药的动作熟练得像呼吸。
      轰隆!爆炸声震撼地道,火焰猛地喷出,映亮了她铁灰色的头发和比钢铁还冰冷的眼睛。硝烟未散,她已手持那支SOE时期的老伙计,一把短管□□,大步踏入。一名汉斯的保镖试图举枪,安妮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巨响中保镖被轰得倒飞出去。
      汉斯本人正惊慌失措地试图爬进一条狭窄密道,安妮上前,用坚硬的枪托狠狠砸在他油腻的脸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清晰得令人牙酸。

      而奢靡的金丝雀房内,音乐也盖不住埃尔斯沃思爵士粗重的喘息。大腹便便的他正要对角落里一个惊恐万状、泪痕斑斑的年轻女孩施暴。
      砰!房门被猛地踹开,锁芯崩飞。浑身湿透、沾着泥污和点点血迹的阿兹琳,以及手持□□、杀气腾腾的安妮出现在门口。

      阿兹琳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娇小身影。“阿May!别怕!阿姐来了!”她嘶声喊道。
      而安妮枪口已然稳稳指向吓得瘫软在沙发上的埃尔斯沃思,用字正腔圆、冰冷如审判的英语宣告:“理查德·埃尔斯沃思爵士,以战争罪、贩卖人口罪、你被逮捕了。你的天堂,到此为止。”

      雨幕中,俱乐部那奢华的帷幔和木质结构正在火焰里噼啪作响,一角已然坍塌。
      受惊的女孩们被小心翼翼地带出,裹上干燥的毯子。汉斯和埃尔斯沃思则像两条死狗,在泥水中被工人们拖走。

      阿兹琳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阿May,用柔软的家乡话一遍遍轻声安慰:“没事了,囡仔,没事了……阿姐带你回家……”
      维尔优雅地整理着被雨水打湿的纱丽边缘,冷眼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权贵们狼狈不堪,用她依旧优美的语调轻声讽刺:“哼?天堂鸟?不过是些羽毛肮脏、啄食腐肉的秃鹫罢了。”
      苏珊娜将复制的微缩胶卷证据稳妥地交到安妮手中,然后沉默地望向窗外。
      而安妮独自站在倾盆大雨中,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她望着山脚下殖民地那片依旧灯火璀璨、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发生的土地,声音沙哑却如同滚雷,穿透雨幕:“这只是一个开始。只要战争的阴影还在,只要压迫还在,后巷的灯,就永不熄灭!”

      天堂鸟俱乐部丑闻震惊新加坡乃至整个远东。埃尔斯沃思爵士身败名裂,被剥夺了他最引以为傲的贵族身份后,锒铛入狱。汉斯作为战犯和人口贩子被引渡审判。圣光慈善院也被查封整顿。阿May和其他被救女孩则在安妮等人暗中保护下开始新生活。
      后巷咖啡馆小组的名字并未出现在任何官方报道中,但在牛车水的街巷间、在码头工人的酒桌上、在受压迫者的低语中,传说悄然流传。
      她们的豪情,在湿热的南洋雨夜中,如涅槃的火焰,照亮了更多需要帮助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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