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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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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头深处,毫无预兆地涌起一阵剧烈的痒意。那感觉来得凶猛,像无数根细小的羽毛,沾着滚烫的砂砾,在他干涸的气管里疯狂地搔刮、摩擦。
“咳…咳咳…呃…”
压抑的闷咳瞬间冲破了喉咙的束缚,爆发出来。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胸口的箭伤和肩头的创口上!新生的皮肉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狠狠撕扯,尖锐的剧痛混合着内脏被挤压的闷痛,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眼前骤然一黑,金星乱冒,冷汗立刻从额角和鬓边渗出,身体控制不住地蜷缩、痉挛,牵扯着身下硬实的茅草床铺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那剧烈而痛苦的咳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几乎是咳声响起的同时,桌边那静坐如白玉雕像的白衣女子,动了。
没有半分迟疑,没有摸索试探。她像一片骤然被山风卷起的云絮,轻盈又迅疾地几步抢到床前。那张空茫绝美的脸上,瞬间染上了一层清晰的紧张,眉心微蹙,仿佛能感应到那咳声中蕴含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下一刻,一只微凉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精准地覆上了顾策远因剧痛而紧紧攥着被角的手。她的手指纤细,指腹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稳定和力量感,仿佛能透过皮肉,直接触碰到生命流淌的脉络。她的指尖微凉,带着淡淡的药草清气,如同山涧清泉,瞬间压住了他手腕上因剧痛和呛咳而狂跳的脉搏带来的灼热。
顾策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咳声都因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而滞涩了一瞬。
他被迫停止了挣扎,僵直着身体,任由那只冰凉的手按在他的腕脉上。剧烈的痛楚还在胸腔和肩头肆虐,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渗入鬓发。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死死地锁在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上。
如此之近,他甚至能看清她微微颤动的、如同蝶翼般纤长的睫毛,能看清她因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失血的淡粉色唇瓣。阳光从屋顶的缝隙斜斜漏下,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投下柔和的、毛茸茸的光晕,美得令人窒息。可那双眼睛,那双空洞得如同沉入永夜寒潭的眼睛,依旧茫然地“望”着前方,没有焦距,没有倒影,仿佛穿透了他,穿透了这具残破的躯壳,落在一个凡人永远无法触及的虚无之境。
她微蹙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来,那空茫的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一丝。搭在他腕脉上的指尖,力道也稍稍放松了些许。虽然依旧没有言语,但这细微的变化,顾策远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脉象平稳,暂无大碍。她那无声的探查,竟比任何言语的宣判都更直接地传递了结果。
一时间,茅屋里只剩下顾策远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她指尖那微凉却异常清晰的触感。一种奇异的、带着药草清苦味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就在这时——
“吱呀!”
那扇简陋的柴门被人大力地推开,撞在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宋姐姐!药草我晒好了!你看……”
一个充满活力的、还带着几分变声期沙哑的嗓音,咋咋呼呼地闯了进来,打破了屋内的死寂。一个穿着短打粗布衣裳、约莫十三四岁的男孩,手里拎着一小捆干草,像只灵巧的猴子般蹦了进来。他脸上挂着汗珠,黑亮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立刻就看到了床上睁着眼睛、脸色苍白的顾策远。
男孩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惊讶地张大了嘴,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城府的笑容,声音清脆响亮地嚷道:
“呀!你醒啦?!”
这声带着惊讶和喜悦的叫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一直专注感知着脉象的白衣女子,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空洞的眼眸里,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涟漪极快地掠过。她扣在顾策远手腕上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针尖狠狠刺了一下,倏地收了回去!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丝微弱的凉风。
她原本微微前倾的身体也迅速挺直,向后退了半步,空茫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近似慌乱的无措。那感觉,就像一个沉浸在寂静世界里的精灵,突然被莽撞闯入的凡人惊扰,暴露在了刺眼的日光之下。
顾策远只觉得手腕上一凉,那微凉的触感和一丝奇异的、属于活人的暖意骤然消失,只留下皮肤上一点微弱的麻意。他看着女子脸上那瞬间闪过的慌乱,看着她下意识微微侧过脸去的动作,一种莫名的尴尬如同藤蔓般悄然爬上心头。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喉咙却干涩发紧,又牵扯着胸口的闷痛,只化作一声低微的闷哼。
“宋姐姐?”男孩显然没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变化,依旧笑嘻嘻地,几步走到床边,好奇地打量着顾策远,“他真醒啦!我还以为要再躺几天呢!”
白衣女子——宋姐姐——微微吸了口气,那丝慌乱迅速被一种惯常的平静取代,只是脸上的血色似乎更淡了些。她朝着男孩声音的方向,轻轻“嗯”了一声,随即问道:“阿宝,你…看看他。脸色如何?”她的声音依旧清泠,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叫阿宝的男孩立刻凑近顾策远的脸,黑亮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扫视着,甚至还学着大人的样子,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嗯…脸色嘛,比前几天好多了!前几天那个灰白灰白的,跟死人脸似的,吓死人了!现在虽然还是白,但有点血色了!宋姐姐,你的药可真神了!”阿宝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
顾策远听着阿宝的话,心口微微一沉。自己竟已在鬼门关徘徊了这么久?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试图润泽干得快要冒烟的喉咙,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带来阵阵闷痛。
“这里是山下村!”阿宝快人快语地回答,带着山里孩子特有的爽利,“你是砍柴的毛大叔从老鹰涧底下发现的!啧啧,浑身是血,骨头都断了好几根,胸口还插着半截那么粗的箭杆!”他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毛大叔和几个人把你抬回来的,送到宋姐姐这里!到今天…嗯…足足有十日啦!”
十日…顾策远心中默念。十日生死,恍如隔世。
阿宝继续说着,语气里满是骄傲:“宋姐姐可是我们这儿方圆百里最好的大夫!是神医!要不是她天天熬那些苦得要命的药,一勺一勺地喂你喝下去,阎王爷早就把你收走啦!不过换药嘛…”他得意地拍了拍胸脯,“那可都是我干的!宋姐姐教我的!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他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顾策远,一副等着被夸奖的模样。
救命之恩,如同山岳。
顾策远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对眼前这位盲眼医女的深深震撼与感激,还有对那场惨败刻骨的耻辱与痛楚。他挣扎着,试图撑起沉重的身体,想要坐起来,至少能向这位救命恩人躬身致谢。
“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咬着牙,忍着剧痛,手臂颤抖着发力。
然而,就在他肩膀刚刚离床不足一寸,胸口和肩头的伤口传来撕裂般剧痛的刹那——
“别动!”
清泠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急切,瞬间穿透了顾策远因剧痛而有些模糊的意识。
宋清漪空茫的眼睛准确地“看”向了他动作的方向,仿佛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体的每一次牵动。她的眉头再次蹙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意味。
“伤口会裂开。”她的话语简洁,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顾策远试图挣扎的念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