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知遇》凌梓轩

10、柜台的交换

　　夏遇桉撑着那把秀气的小伞回到宿舍时到，右肩湿了一片。宿舍里没什么人，顾云琛又跟着导师去做项目了，最近都不在宿舍，王睿新交了个女朋友，这个点一般还在外面约会，只有李铭正在宿舍里打游戏，回头看到他手里的伞，吹了声口哨："哟，什么时候换这么秀气的伞了？"
　　"别人的。"他淡淡应道，把伞小心收好。伞骨闭合的轻响在宿舍的嘈杂中几乎微不可闻。伞面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在这间充满泡面味和键盘声的男生宿舍里显得格外突兀。
　　洗漱后，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渐弱的雨声。那把浅色的伞就立在书桌旁，在台灯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理智告诉他这是一场公平交易，各取所需，互不相欠。可鼻尖萦绕的若有似无的香气，却固执地提醒着他，这不只是一场冷冰冰的物物交换。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在枕边亮了起来，微弱的光映亮了他平静的侧脸。那个熟悉的猫咪头像跳了出来，让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叶栀夏。
　　「伞很好用，谢谢。明天我给你送到咖啡馆？」
　　他看着这行字，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几个小时前，她接过这把黑伞时那双带着感激的明亮眼眸，和那句落在雨声里的“太好了”。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删删改改，最终只回复了最稳妥的一句：
　　「好。我明天下午三点到晚上十点在店。」
　　很实用的回复，既回应了她的提议，又清楚地告知了自己的值班时间，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误会或等待。这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保持距离，界限分明。
　　信息发出后，他将手机放回枕边，闭目养神，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隔绝在外。雨声滴答，像是敲在心上。几分钟后，手机再次传来轻微的震动。
　　「好的，那我下午过去。晚安。」
　　「晚安。」他几乎是立刻回复了这两个字。发送成功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晚安，尽管只是透过没有温度的文字。这两个字在寂静的雨夜里，在他单调规律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颗小小的、泛着涟漪的石子。他想起不久前还告诫自己的“保持距离，互不相欠”，可有些东西，似乎正不受控制地悄然改变。
　　第二天下午，天空已然放晴，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带着雨后的清新。还差十分钟三点，夏遇桉已经换好那件半旧的黑色围裙，在“墨痕”咖啡馆里做着营业前的最后准备。他仔细擦拭着每一台机器，将杯子摆放整齐，动作一如既往的沉稳利落。只是今天，他的目光会比平时更频繁地、不着痕迹地掠过墙上那个安静的挂钟，看着分针一格一格地走向既定位置。
　　三点零五分，门口的风铃终于清脆地响了一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夏遇桉正弯腰检查咖啡豆的存量，闻声立刻直起身抬头。
　　果然是叶栀夏。她推门走了进来，今日穿了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毛外套，围着浅灰色的羊绒围巾，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怀里抱着一个浅色的帆布包，一只手拿着那柄属于他的黑色大伞。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门，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温暖的光晕。店内此时还没有其他客人，安静得能清晰地听到她走近的轻微脚步声。
　　“下午好。”她走到柜台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浅笑意，语气自然而熟稔。
　　“下午好。”夏遇桉放下手中的物品，声音平稳地回应，目光与她接触一瞬，便礼貌地垂下，落在她手上的雨伞上。
　　“我来还伞。”叶栀夏将手上的伞轻轻推到柜台台面上，语气轻快，“你的伞，已经彻底晾干了。”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腼腆，“我稍微清理了一下，希望你别介意。”
　　夏遇桉伸手接过他那把再熟悉不过的黑色长柄伞，被折叠得整整齐齐，不仅没有了雨水的痕迹，甚至连以往难以避免的细微灰尘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阳光与皂角混合的清爽气息。她说的“清理”，显然并非客套。
　　“谢谢。”他低声道，将伞小心地放在柜台下方。这句道谢里包含的情绪，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一些。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昨天真是帮了大忙。”
　　“不客气。”他回应着，感觉这三个字干巴巴的。他弯腰，从柜台下方的位置，取出一个干净挺括的纸袋，里面正是叶栀夏的那把小伞，伞骨同样收拢得一丝不苟，伞面光滑平整，显然也被细心保管过。“你的伞。”
　　“谢谢。”叶栀夏接过纸袋，低头看了看里面同样被妥善对待的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讶异。她没想到，他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疏冷的男生，会如此细心。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吧台内外，仿佛形成了一个微妙而安静的气场，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缓慢。阳光透过窗户，在光洁的台面上投下小块的光斑。
　　“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叶栀夏率先打破这片静谧，对他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准备转身。
　　“好。”夏遇桉点了点头，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微微移动。
　　他看着她并没有立刻离开咖啡馆，而是走向那个她近来偏爱的、靠近窗边又能瞥见操作台的座位，将帆布包放在对面的椅子上。然后，转身走向饮品展示柜，似乎打算点单。
　　夏遇桉几乎是立刻回到了工作状态，擦拭着本就光洁的台面，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跳动，比平时要清晰、有力得多。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她低头认真研究菜单时微微颤动的长睫，看到她最终选择了一杯热拿铁。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的满足感，伴随着咖啡豆的醇香，悄然在心底弥漫开来。
　　这次短暂的、发生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柜台旁的交接，没有雨夜的狼狈和仓促，没有迫不得已的无奈，只有一种平静的、近乎仪式感的完成与默契。它像一道清晰的分界线，无声地标志着两人之间那种仅限于“技术问题往来”的单一模式，正在被一种更日常、更平和、也更难以明说的互动所悄然渗透和取代。
　　而叶栀夏，在等待咖啡的间隙，已然在窗边落座。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本包着书皮的外文小说，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却没有立刻沉浸其中。目光先是落在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随后便不经意地、一次次地，掠过那个在操作台后穿着黑色围裙、沉默而专注地忙碌着的清瘦身影。她注意到他制作咖啡时微抿的唇角，注意到他擦拭蒸汽棒时一丝不苟的神情。
　　空气中，咖啡的香气似乎比往常更加醇厚温暖，氤氲在午后的阳光里。那把被洗净、细心折叠好的黑伞静静躺在柜台下的角落，而另一把回归原主的小伞，则被轻轻靠在窗边的桌脚。两把伞，仿佛成了这个平静下午无声的见证，诉说着一个或许才刚刚开始、缓慢滋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