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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方旧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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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家里走的路上,十二故意走的很慢,让姥爷等她,忽然,她听到了一些声音,立刻朝着声音的来向跑去。
掀开纸板,下面趴着一只小狗,十二将脏兮兮的小狗抱在怀里,看向姥爷。
妈妈不许她养小狗,因为这又是一个麻烦,可是她真的很喜欢。
而姥爷走上前来,将小狗从他的怀中夺走。
十二皱着眉。
刚要发作却看见姥爷将那只小狗揣进了衣服口袋里,便沉默着转身走了,能看见小狗小小的脑袋趴在口袋边缘。
十二愣了一下,赶忙跟上去,这次走的快了些。
很快便到了家。
姥爷的家,是三间带着大大庭院的平房。墙壁是斑驳的白色,上面爬着些郁郁葱葱的爬山虎。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树,枝叶繁茂,洒下满地斑驳的阴凉。一切都透着一种十二所不熟悉的、缓慢而陈旧的气息。
姥爷回来后便进了书房,听姥姥说,他喜欢看书,经常一个人呆在书房,一坐就是一天。
她来了以后也不跟人说话,就一个人待着,要么就是去跟小狗玩。
到达后的第一个清晨,她是被院子里规律的“沙沙”声吵醒的。不是闹钟,不是汽车的喇叭,而是扫帚划过地面的、最原始的声音。
她走到窗边,看见姥爷正一下一下,极其认真地清扫着庭院,他的背影专注而安详。
“十二,过来。”
十二原本正在和小狗玩,姥爷突然叫她过去,她一开始装作没听见,可姥爷不厌其烦的叫她,她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过去。
“背诗。”
十二一脸的不理解,而姥爷将一本厚重又破旧的诗词集拿给她。
背什么诗啊!她平时都只看故事书,这怎么能看懂。
“背下来一首,姥爷就带你出去玩。”
谁稀罕,这里又没什么好玩的。她扭头就跑出去。
这件事让她更加烦躁,她需要一个突破口,一场“战争”,来宣告她的不满,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平静。
目标很快就被锁定了——姥爷书桌上那方旧砚台。
那是一方深紫色的端砚,造型古朴,边缘已被摩挲得十分温润。
它占据着书桌最中心的位置,旁边是一支同样老旧的毛笔和一叠毛边纸。
每天清晨,姥爷扫完院子,便会雷打不动地坐在书桌前,研墨,铺纸,然后凝神静气地写上一个小时的毛笔字。
机会在一个午后降临。姥爷提着篮子去镇上的小集市买菜。阳光透过槐树的叶子,在地上投下晃动光斑,四周静得只能听到蝉鸣。
她蹑手蹑脚地溜进姥爷的书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纸张的味道。
那方砚台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深沉的紫玉。她伸出手,触感冰凉、沉重。
一丝犹豫像水底的泡泡,刚刚冒头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反正妈妈已经对姥姥姥爷说过她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了。”她对自己说。
把砚台藏在哪里呢?不能太容易找到,她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最后落在了厨房那个半人高的米缸上。
米缸很深,里面是满满当当的白米。把砚台埋进去,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
她费力地搬开厚重的木头盖子,一股稻米的清香扑面而来。她将砚台用力按进米的深处,她仔细地将表面的米抚平,不留一丝痕迹,然后盖好盖子,完美。
做完这一切,她的心跳得有些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混合着罪恶感和兴奋的期待。
第二天清晨,那规律的“沙沙”声依旧。扫完地,姥爷如常地洗手,走向书房。
十二早已占据了客厅里离书房门口最近的那把旧藤椅,手里捧着一本从家里带来的、根本没看进去一个字的漫画书,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书房里的一切声响。
研墨声没有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寂静,然后是轻微的、带着疑惑的“嗯?”一声。接着,是抽屉被拉开的声音,是纸张被翻动的声音,节奏逐渐加快,透露出主人渐起的焦灼。
十二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假装被漫画情节吸引,但眼角的余光,牢牢锁定在书房门口。
姥爷的身影出现了。他皱着眉,嘴里喃喃自语:“怪了,明明就放在这里的……”
他开始在书房里进行更仔细的搜寻,弯下腰查看桌子底下,踮起脚检查书架顶层。他的动作因为腿脚不便而显得有些笨拙和吃力
书房没有,姥爷的搜寻范围扩大了。他来到了客厅,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放置的角落。他的视线甚至和十二假装抬起的目光相遇了一瞬。
十二立刻垂下眼睑,盯着书本,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既怕被发现,又隐隐希望他能从自己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一场正面的对决。
但姥爷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神里有困惑,有焦急,唯独没有怀疑。他只是像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在几个房间里徒劳地转着圈,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会不会……在厨房?”他自言自语地走向厨房。
十二的心提了起来。她竖起耳朵,听着厨房里的动静。先是碗柜的门被打开,然后是锅具被移动的声音……接着,是米缸木盖被搬开的“吱呀”声。
十二屏住呼吸。
几秒钟后,她听到了米粒被拨动的“沙沙”声,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找到了。
她想象着姥爷从米堆里捞出那方沾满米屑的砚台时,会是怎样的表情?震惊?愤怒?终于要发作了吗?
她紧张地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然而,什么也没有。没有质问,没有怒吼。厨房里安静得出奇。
过了一会儿,姥爷走了出来。他的手上,正拿着那方紫砚。
他没有看十二,径直走向书桌。十二的目光追随着他,只见他拿起那块平时擦桌子的粗布,走到水龙头下,用清水将布打湿、拧干,然后回到书桌前坐下。
他没有立刻开始写字,而是用那块微湿的粗布,极其细致、极其缓慢地,擦拭着那方砚台。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花白的头发和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整个房间里,只有布帛摩擦石面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然后,十二听到了他开口,声音很轻,是对着那方砚台,轻声自语:
“老伙计,委屈你了。”
“……”
十二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她预先准备好的所有防御——叛逆、顶嘴、冷笑——全都扑了空,打在了一团巨大而柔软的棉花上。
她宁愿姥爷冲过来骂她一顿,甚至打她手心,那样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反抗,可以大声宣告“我就是个坏孩子!”
可是,他没有。
他没有责备,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质问。他只是心疼他的砚台“受了委屈”。
这句轻飘飘的话,却沉沉的压着她。
她猛地从藤椅上站起来,弄出了一点声响。姥爷闻声抬起头,看向她,眼神依旧是那样平和,甚至还带着一丝询问,仿佛在问“怎么了?”
十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身后的屋子里,姥爷重新开始研墨。
她的第一个“战役”,以此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