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十六日晴

1、坏孩子

　　火车“哐当哐当”地响，十二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看着外面那些毫无特色的田野和电线杆，一根接一根地向后飞奔。

　　妈妈坐在她对面，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像是在处理什么关乎世界存亡的大事。

　　偶尔，她会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疲惫和不耐烦的语气说：“十二，坐好，别像个没骨头的样子。”

　　十二转过头去，动也没动。

　　她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姥爷家。

　　一个她只在模糊的童年记忆和几张泛黄照片里存在的地方。

　　妈妈和爸爸最近接了个“大项目”，忙得脚不沾地，于是她，这个八岁的“大麻烦”，就打包，寄存在那个偏僻的、据说连快递都不太愿意去的小镇上。

　　“我们也是为你好，姥爷那里空气好，安静，适合你……”妈妈用温和的语气解释。

　　十二没吭声。她生气，不情愿，想大喊，想尖叫，想砸东西，但那样只会更让别人觉得她是一个麻烦。

　　最终她只是更用力地把头抵在玻璃上。

　　火车终于到站了。

　　妈妈拖着行李箱，一边打电话处理工作，一边催促十二快走。

　　十二故意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打量着这个灰扑扑的地方。

　　街道不宽，两旁是些老旧的店铺。

　　这个地方年纪很大了，心里的烦闷愈加强烈。

　　就在这时，十二看到了那个老婆婆。

　　她像一棵老树，手上提着两摞像小山一样的塑料瓶和纸板。

　　收垃圾的老婆婆。

　　身边有很多和她一样大的小孩在跑来跑去。

　　“离她远一点，收垃圾的好脏。”

　　“快跑快跑。”

　　“妈妈说要离收垃圾的远点。”

　　十二看着老婆婆费力的将垃圾提起来搬上去，用袖子擦了擦汗。

　　妈妈还在前面边走边打电话，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停滞。

　　她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去提起了一袋。

　　老婆婆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谢谢……谢谢……”

　　十二心情依旧烦闷，好像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表情冷冰冰的，可瘦小的胳膊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最后一路跟着老婆婆将垃圾带到她家。

　　她的家里堆满了垃圾。

　　老婆婆将垃圾放下，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她连连道谢：“谢谢你啊，小姑娘，心真善，真好啊……”

　　十二眨了眨眼，感到一点点不好意思，别扭地摇了摇头，低声说：“没事。”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呼喊像鞭子一样抽碎了这短暂的平静。

　　“十二！”

　　妈妈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眼神里是可怕的怒火和……失望。她快步走过来，一把拽住十二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十二差点摔了。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跟紧我！不要乱跑！你耳朵聋了吗？”妈妈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引得路人都看了过来，“你马上就要离开妈妈了，能不能听点话啊！”

　　十二低下头，任由着妈妈将她拽走，胸腔里的火“轰”地一下爆燃起来。

　　不听话，坏孩子，这就是我。

　　十二这么想着。

　　她跟着妈妈进了村，空空荡荡的路上，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人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戴着眼镜，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

　　十二多看了几眼。

　　那个老爷爷看到她们，他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笑容。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他接过妈妈手里最大的那个行李箱。

　　妈妈又恢复了那种职场精英样子，快速地和姥爷交代着一些事情。

　　姥爷只是不住地点头，嘴里重复着：“哎，好，放心，放心。”

　　十二站在一旁，很无聊。

　　妈妈终于交代完了，她看了看表，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爸，那我就……先走了，公司那边还有个会，车还在等着。”

　　她蹲下来，想抱抱十二，语气试图放得温柔：“十二，在姥爷家要听话，妈妈有空就来看你。”

　　十二僵硬着身体，没有回应这个拥抱。她甚至把头扭到了一边。

　　妈妈最终还是站起身，对姥爷点了点头，拖着登机箱，快步走向不远处等着的一辆黑色轿车。

　　汽车扬起的尘土慢慢散去，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十二，她的行李箱，和这个沉默寡言的、陌生的姥爷。

　　姥爷看着浑身是刺的外孙女，没有试图去拉她的手，只是提起她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行李箱，轻声说：“走吧，家就在前头，不远。”

　　十二没说话，在后面跟着他走。

　　这个夏天，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个沉默的老人。

　　她跟着姥爷，踏上了那条通往那个家的土路，心理压抑的愤怒和委屈越来越盛。

　　这个地方像是用来储存坏孩子的，她讨厌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