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织村怪谈【民俗】》弥稚

5、桃源·相与

　　“你这样怠慢了客人，得让人说咱们络织村待客不周了。”村长呵斥完乌乌，转头又立马换上一副假惺惺的笑脸，“我替她给两位客人道歉！”
　　乌乌绕过沈外生和沈将安，眼神始终停在村长身上，“还得是村长待客周到，怕客人吃不饱。不过村长也不用太担心，客人先前已经吃过我准备的点心，现在应该没什么胃口。”

　　语调的顿挫之间表达出与语义截然相反的意味。

　　“原来是这样！”村长好似恍然大悟，抬眼看向在座的两人，“看来乌乌把客人招待得很好嘛！”
　　沈将安沈外生两人默默点头。
　　“只不过……客人这嘴角是怎么回事？”村长一脸疑惑地看向沈外生的侧脸。

　　沈将安和乌乌也同时看向沈外生的脸。

　　沈外生摸了摸自己破裂泛红的嘴角，瞥了眼乌乌。
　　乌乌那巴掌威力不小，脸颊的红肿现在已经消下去，嘴角的淤伤到现在还没消下去。
　　不过村长也真是眼尖。
　　隔那么远连这个都注意的到。

　　村长撑着下巴，等待沈外生的回答。
　　乌乌示意沈外生回答村长。
　　“我……上火。”
　　说出这个借口的时候，沈外生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机智。
　　“……对，对。我哥他就是容易上火。”沈将安帮腔。
　　村长没有想到沈外生会这么回答，撑着下巴的手一滑，按忙用手撑住桌面才稳住掉下去的脑袋。

　　乌乌面露得意，转而责备地看向村长，“不会是吃羊肉吃的上火了吧?村长你也太不上心，给客人准备这么性热的菜。”
　　村长脸上勉强挂着笑，眼里却已然没了刚才的兴味十足，“……倒是我大意了。”
　　“村长肯定是最近忙糊涂了，连过目给客人的食谱这种事都不顾不上，你要是有事要忙的话就先去吧，这里有我陪客人就行。”
　　乌乌说着，人就已经站到村长身边。

　　这边的席位可没有多余的空位，乌乌的用意多少有些明显。

　　村长看向乌乌，乌乌也看着村长，他们的眼神进行着无声的交锋。
　　就在两人僵持到沈将安两人都得换个姿势继续等待的时候，一道身影从宴席远处跑过来。
　　小跑的步伐落在地上的声音十分轻快自在，落在正身处这场寂静对峙中的四人耳朵里无比清晰。

　　那人脚步站定，四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那人好像意识到情况不对，嘴角的笑僵住，眼角下垂的眼睛睁得滚圆，从下往上轮流瞟过四个人。
　　那人知道自己误入神仙斗法现场，想要溜，上半身还在原处，下半身已经试探着离开。
　　但好像又有什么重担在身，不能走，一条腿伸出去收回来反反复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视线最终在村长身上反复试探。

　　“有屁快放！”村长剜了那人一眼。
　　“哎！哎……”那人嘴上答应着，眼神却在沈将安沈外生两人身上乱瞟。
　　“不用遮遮掩掩的！赶紧说！”
　　那人再次看向村长确认他的话是认真的才犹豫着开口，“有事……叫你过去一趟……”
　　“去去去！没看见我在陪客人吗？有什么事比招待客人更急？”村长语气不耐烦，像是借此发泄什么。
　　那人看了村长一眼，又看了看沈将安两人，再看看乌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族长他们……就等你了！”

　　村长神色一凝，挑起眼帘看向那名村民。

　　乌乌听了村民的话，勾起唇角，“村长，村里有事你就先去吧，别为难虞常了，客人这里有我你不用担心。”
　　那名叫虞常的村民泪眼汪汪看着村长，等待他的决定。

　　沉默半晌，村长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眯起眸子点点头，“最近村里确实事务繁忙，我实在分身乏术，实不相瞒，村里的客人一直以来都是乌乌招呼，既然乌乌来了，我就先失陪了。”
　　虞常舒了口气，把伸出去的腿收回来，站在村长身侧静候。

　　村长端起桌上的酒碗，向着两人示意，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杯酒权当是赔罪，客人们自便！”

　　沈将安恨不得他赶紧滚，连个眼神也不屑给他。
　　村长跟乌乌擦身时，身形略一停顿，抬手拍了拍乌乌的肩膀，手按在上面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虞常紧随其后，冲着乌乌露出点头哈腰的一笑，加紧步伐追上村长。

　　长龙宴的宴席贯通村里最大的一条主道，天色未暗，桌席上就烛光浮动，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摇曳，远处化为星星点点大小不一的光斑，跟霞光挤在一起阻碍人看到尽头。
　　村长跟虞常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光暗流离、人影绰绰的远处。

　　村长的言行总给人一种虚伪阴森的感觉。
　　沈外生原本还想向村长打听找人的事，现在看来，与其跟他谈，还不如跟乌乌谈来得靠谱。

　　人群密织的视线在乌乌来到后很快就四散流动开，就好像刻意避开她一样。
　　原本盯着他们这边的村民一瞬间都变得忙起来……或者说他们让自己看起来很忙，忙得有些刻意。现在又恢复了宴席刚开始的，表面上的，虚假的，熙攘的氛围。

　　乌乌很自然地坐到村长刚才的席位上。

　　“乌乌，刚刚村长劝我们吃菜，你为什么要说他‘踹’我们啊？”沈将安疑惑道。
　　“‘揣’是村里的老话，就是一直劝别人吃东西的意思。”乌乌笑着看向桌上的肉酱。
　　沈将安忍不住把面前的肉酱碗推远些，“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乌乌变换出阴森的语调，“人肉，你猜到了吧？过路的客人都被做成了肉酱，留给下次来的客人吃呢——”
　　听到乌乌这么说，沈将安反而不害怕了，笑道：“乌乌，你这样是吓不到人的！”
　　“那你说怎么样才能吓到人？像村长那样吗？”
　　沈将安不笑了。
　　这时乌乌笑起来，替村长解释道：“好不容易有客人来，村长一时情难自抑，就太热情了，你们别介意。”

　　他们可太介意了！
　　谁能想到这个村长竟然是这么一个性格古怪的人?

　　虽然这里的村民也古怪！

　　“你们村里的人怎么好像对我们很感兴趣的样子？一直盯着我们看。”沈外生冲着一名偷看的村民回瞪回去。
　　“嗯？哦！他们可能是对客人上火的样子感觉很好奇吧！”乌乌偏头瞥向沈外生。

　　沈外生感觉“上火”的嘴角一阵刺痛。

　　“我开玩笑的。”乌乌笑了，“络织村人迹罕至，村民见了外人难免好奇，要是冒犯到你们的话我去找村长说说，让他们不要总盯着你们看。”
　　乌乌言语间拿起酒坛，往自己碗里倒酒，裹着创可贴的食指抵在漆黑的坛身上，显得愈发苍白。
　　沈外生踌躇了片刻，没再说话。
　　除了乌乌说的，他也确实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乌乌，你招待客人，怎么只给自己倒酒，不给我们倒酒呀？”
　　沈将安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逗乌乌。
　　“我怕我给你们倒了你们也不敢喝呀。”乌乌清亮的眼睛冲着酒坛一转，又重新回到两人身上，“你们不怕酒里有毒吗？”

　　刚才他们亲眼看见村长倒了坛子里的酒，又亲眼看见他喝下去，酒里怎么也不会有毒药吧?
　　“要是乌乌你给倒的酒，就算是有毒，我也得喝。”沈将安煞有介事的眯起一双桃花眼。

　　“嗤——”乌乌又被沈将安逗笑。

　　她给两人各满上一碗，端起自己的酒碗，“那我敬你，也敬生哥。”
　　沈外生听到乌乌对他的称呼短暂一愣，见两人都对此没什么异议，也就没去在意。

　　三人端起酒碗，很快一碗酒下肚。

　　祭酒的味道很好，就是后劲有点大……
　　香甜的香味包裹着酒液柔和滑入喉咙，像是牛奶一样醇厚丝滑，落进肚子里才骤然显露原型，火焰一样炸开，一路烧上脸颊。
　　沈将安低头收回目光转而看着乌乌，感觉熏熏然。

　　沈将安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乌乌，刚刚村长说，村里一直是你招待客人?”
　　“我做了祭司之后，村里招待客人就都是我来负责。”
　　“这么多事都要你来做，实在是太辛苦了。”沈将安因为酒精沾上蒙蒙酡红，露出心疼的神色。
　　“没有很辛苦。”乌乌放下酒碗，“我喜欢跟客人们待在一起，因为可以知道很多新奇的东西，我对村外的东西很感兴趣。”
　　乌乌的视线落在沈将安两人身上。
　　她眨眨眼睛，漆黑的眼瞳里透露出探询和好奇的神色。
　　——他们也是“村外的东西”。
　　桌上酒碗的碗沿被嘴唇沾染留下一滴酒液划下去，借着光发出微红的颜色。

　　“对村外的东西感兴趣，那你为什么不出去看看？”
　　“络织村的人不能随便离开村子，但是最重要的是……”乌乌的目光由远处转而看向眼前的两人“我要等你们啊。”
　　沈将安还以为乌乌这是句撩人的话，愣了一下。

　　沈外生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发问，就听到乌乌开口，“你们找到络织村是做什么的？”
　　乌乌的话像催眠师的响指，让沈将安两人从睡梦里清醒，想起了他们此行的正事。

　　“处理客人的需求我很有经验，你们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到你们。”
　　沈外生没有想到乌乌会主动问起这个，跟沈将安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口，“我们来络织村确实是有事相求。要是你真的能帮到我们，条件你尽管提，我们一定会尽全力酬谢你的。”
　　乌乌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们想找一个人。二十年前，我们父亲来过络织村，他在村里结识过一个人，那个人应该帮他改过命……我们想找的就是那个人。”
　　“你父亲改过命?”乌乌吃惊。

　　“也许。”

　　父亲从络织村回去后很快事业爱情两开花，不仅很快建立了“柏舟”集团，还如愿跟出身名门的母亲——也就是沈将安的妈妈成婚，成为地产界一位异军突起的新秀。
　　如果这件事能用玄学解释的话，那应该是“改命”吧。

　　“乌乌，你是什么时候当上祭司的?”沈将安插嘴。
　　乌乌思索了一会，“大概……十六岁吧。”
　　就算是沈将安不问，沈外生也知道乌乌怎么也不可能招待过父亲。
　　乌乌看起来才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二十年前她说不定还不记事。

　　“你们要找的这个人除了帮忙改过命，就没有别的具体一点的特征了吗？”乌乌问。
　　沈将安跟沈外生对视一眼，摇摇头。
　　“村里的命师有很多，这让人怎么找？况且，做这行五弊三缺，都过去这么久了，帮过你们父亲的那个人可不一定还活着。”
　　乌乌的话给两人泼了一盆冷水。
　　村长肯定是不靠谱，作为祭司的乌乌再没把握，那能找到人的可能就微乎其微了。

　　“你们也是想要改命?”乌乌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
　　“不是。”沈外生否定得很迅速。但否定完又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们是想找他化解一道命劫。”
　　“如果只是化解命劫，也不用非找某个人不可。”
　　“这道命劫很凶险。”沈外生面色凝重，“帮过父亲的人我们相信他的能力。”
　　能让父亲这样的人都飞上枝头，那个人的实力一定不一般。
　　况且他既然能帮父亲，那就一定也能帮他们。父亲能给得起的报酬，他们一样能给。

　　“在络织村，找人可比化劫麻烦多了。村里厉害的命师很多，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帮你们找一个。”乌乌否定他们找人方案的同时，给他们提出一个新的解决方案。
　　“真的吗？”沈将安面带欣喜望向乌乌。
　　“当然。我正好熟识一位命师，她的本事在络织村也是首屈一指的，你们要是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见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们？”听到乌乌这么满口答应，沈外生却不无怀疑地看向乌乌。
　　不仅第一次见面就救下他们，还主动问起他们来此的目的要帮他们。要说这是因为乌乌天生一副菩萨心肠，就爱乐于助人，他是绝对不信。

　　“为什么要帮你们？”乌乌神态自若，指尖沿着酒碗的碗沿划过，“大概是因为天命的‘机缘’吧。”
　　“我不是喜欢挟恩以报的人。但是如果我说帮你们不求回报，你们一定会怀疑我的动机，但好在我的确不是真的无利可图，我也有件事需要你们帮我。”
　　听到乌乌有条件，沈外生反而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再次拿出谈判桌上指顾从容的气势，撑开十指交合在身前的桌面上，“什么事？”
　　乌乌说的没错。要是她真的提不出什么要求那他还真不敢相信她，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可要是有利益交换存在，那彼此之间的信任就“稳固”多了。

　　“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乌乌示意两人靠近一些。
　　乌乌神神秘秘的样子激起了两人的好奇心，忍不住凑近乌乌的方向侧耳倾听。
　　“帮我离开这里。”声音在耳畔飘忽而散，宛如梦呓。
　　“什么？”沈外生拧眉。
　　“乌乌你想离开这里？”沈将安用吃惊的神色掩藏住自己的心思。

　　乌乌把食指比在唇前，白色的创可贴轻轻贴在唇面上。
　　“嘘——小声一点。”
　　“你要……”沈将安再压低一些声音，“你要离开为什么会需要我们帮你？”
　　“因为‘祂’不答应我离开。”
　　“谁？”
　　“村外的人，不必知晓祂的名讳，非要问的话，你们可以称祂为‘山君’。”

　　“既然祂……山君不答应，你怎么知道我们就能帮你离开？”沈外生问。
　　“因为这是‘命’，命中注定你们会帮我离开。”乌乌的手指再次划过碗沿完成一圈，“你们能找到这里是你们的机缘，我能见到你们也是我的机缘。”

　　听完这些沈将安两人还是感觉云里雾里。

　　“你需要我们帮你做什么？”

　　“我需要你们帮我骗过‘祂’的眼睛。不过具体要做什么，需要你们答应帮我之后再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