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养妖娇》凉澄c

4、霜降·余波

　　霜降·第四日
　　六皇子的寝宫被围得铁桶一般。
　　东厂的番子、锦衣卫的缇骑、钦天监的道士，三方人马泾渭分明，却又互相戒备。阿吾随谢无咎踏进殿门时，正听见钦天监监正对着王振念咒，手中拂尘扫过地面，留下一道道金色符痕。
　　"督主，"监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声音却清亮得像少年，"昨夜确有妖物在此盘踞，且……"他顿了顿，目光直直地落在阿吾身上，"那妖物，吸了龙气。"
　　堂内死寂。
　　王振脸上的笑容不减，眼睛却眯成了两条缝："哦？那可巧了，狐妖大人，你昨夜不是来过？"
　　"来过，"阿吾面不改色，"奉命取回玉佩。"
　　"取玉佩需要吸龙气？"
　　"玉佩上沾染龙气，"阿吾说得慢条斯理，"小妖靠近时，难免沾染。监正若不信，可查我体内龙气残留，看是否与六皇子同源。"
　　她这是反将一军。
　　昨夜她吸的是谢无咎的真龙之气，与六皇子那靠外物沾染的稀薄气息完全不同。钦天监的罗盘再灵，也辨不出这种细微差别——因为真龙之气，本就比寻常龙气纯粹百倍。
　　果然，监正脸色微变。
　　他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转动，在阿吾面前晃了三圈，最终停在一个古怪的角度。那角度既指向她，又不完全指向她，模棱两可。
　　"如何？"王振问。
　　监正沉默片刻："确有龙气残留，但……难以分辨。"
　　"难以分辨，便是无凭无据，"谢无咎忽然开口，声音清冷，"督主，陛下让您彻查妖物作祟，不是让您冤枉自己人。"
　　王振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阿吾，忽然笑了："谢公公说得是。既无凭据，狐妖大人请便吧。"
　　阿吾行礼，转身离开。
　　谢无咎紧随其后。
　　两人并肩走出寝宫，谁都没说话。直到转过回廊，确定四下无人，谢无咎才低声道："你体内龙气正在翻涌，再这样下去，指挥使那边会察觉。"
　　"我知道，"阿吾脚步未停，"所以我要在霜降结束前，炼化这股龙气。"
　　"需要多久？"
　　"三天。"
　　"你只有两天，"谢无咎的声音压得更低，"钦天监监正虽没证据，但他已经起疑。霜降一过，立冬来临，他会再次用罗盘探查。届时你若还未炼化，真龙之气会彻底暴露。"
　　阿吾没说话。
　　她知道谢无咎说得对。可她需要时间，安静的、不受打扰的时间。
　　"我有一处安全的地方，"谢无咎忽然道，"御用监有一处废弃的藏书阁，藏有前朝典籍，妖籍司的人不会查那里。"
　　"条件？"
　　"没有条件，"谢无咎顿了顿，"昨夜你帮了我，今日我帮你。这是交易。"
　　阿吾侧头看他。
　　晨光下，他侧脸线条分明，眉眼清俊得像一幅画。可那画里藏着的，是三年隐忍，是血海深仇，是江山天下。
　　"好，"她点头，"今夜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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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御用监藏书阁。
　　阿吾盘膝坐在堆积如山的典籍间，十五条狐尾在虚空中轻轻摇曳。她手中握着那枚铜铃，铃心符文明灭不定，正与她体内的龙气相互呼应。
　　真龙之气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像一条被困的龙，试图冲破她的妖骨。每一次冲撞，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她必须驯服它。
　　就像锦衣卫驯养她一样，将这龙气彻底炼化，变成自己的东西。
　　"叮铃——"
　　铜铃轻响，她身后的一条尾巴虚影微微黯淡。
　　炼化龙气需要消耗寿命。每炼化一成，便要折损一尾。
　　可她没有选择。
　　若不炼化，真龙之气暴露，她和谢无咎都得死。
　　她闭上眼，引导龙气在经脉中流转。千年妖力与真龙之气交织，竟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充盈感。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妖骨正在发生改变，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接近人类的骨骼。
　　时间流逝。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时，阿吾睁开眼。
　　她身后，十四条尾巴静静摇曳。
　　炼化了三成。
　　代价是，一条尾巴永久消散。
　　她站起身，身形微晃。炼化龙气消耗太大，她需要进食。可藏书阁中除了典籍，什么都没有。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谢无咎推门而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御用监的夜宵，"他将食盒放在桌上，"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阿吾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盘桂花糕，一壶热茶，还有……一包瓜子。
　　她愣了愣。
　　"胖仓鼠说，你喜欢吃这个，"谢无咎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我顺手让御膳房准备了。"
　　阿吾没说话，只是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
　　甜腻的香气在口中化开，是她千年未尝过的滋味。
　　"谢谢，"她说。
　　谢无咎没应声，只是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吃。他的目光落在她身后那十四条尾巴上，眼神复杂："炼化了？"
　　"三成。"
　　"代价？"
　　"一条尾巴。"
　　谢无咎沉默片刻："值得吗？"
　　"不值得，"阿吾放下糕点，擦了擦嘴，"可我没有选择。"
　　"你可以选择不吸我的龙气。"
　　"那我现在已经打回原形了。"
　　两人对视。
　　晨光在他们之间流转，气氛微妙。
　　谢无咎忽然开口："你为什么要化为人形？"
　　阿吾一愣。
　　千年了，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所有人都以为，妖想化人，是天经地义。可没人知道，她为什么想化人。
　　"因为……"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我想看看，这人间到底是什么样子。"
　　"现在看到了？"
　　"看到了，"她抬头，琥珀色的眸子直视他，"人间比我想象的，更复杂，也更……有趣。"
　　谢无咎没说话，只是伸出手。
　　掌心朝上，一道龙气缓缓浮现。
　　"我体内的龙气，每三日会自行恢复一成，"他说，"你若需要，可随时来取。"
　　阿吾没动。
　　"条件？"
　　"没有条件，"谢无咎顿了顿，"只是……不想再欠你一条尾巴。"
　　阿吾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像冰层上裂开的一道缝："殿下，您知道妖族有句话吗？"
　　"什么？"
　　"龙气不可轻取，"她伸手，指尖轻点他掌心，龙气如丝线般缠上她指间，"取了，便是缘。"
　　谢无咎掌心微烫。
　　他看着眼前这只千年狐妖，看着她清冷的面容，看她身后那十四条摇曳的尾巴，忽然明白——
　　这场交易，早就超出了交易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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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降·第五日
　　阿吾回到妖籍司时，胖仓鼠正在院门口打转。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他急得瓜子都掉了，"指挥使召您去正堂，还有……还有您师妹来了！"
　　"师妹？"阿吾皱眉。
　　"红璃大人，"胖仓鼠压低声音，"她前日刚被妖籍司从青丘墟抓来，似乎是……冲着您来的。"
　　阿吾心头一沉。
　　青丘墟，是狐妖一族的禁地。千年前，那里曾是狐妖的圣地，如今却成了锦衣卫圈养妖族的大本营。红璃是她唯一的师妹，修炼不过五百年，妖力尚浅，怎么会……
　　"她在哪？"
　　"正堂，"胖仓鼠的声音更小，"指挥使让她等着您呢。"
　　阿吾快步走向正堂。
　　檐下，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她生得娇小玲珑，红色短发用一根红绳束成高马尾，眼眸灵动得像会说话的珠子。听见脚步声，她回头，看见阿吾，眼睛一亮——
　　"师姐！"
　　少女扑过来，却被阿吾侧身避开。
　　"红璃，"阿吾声音清冷，"你怎么会在这里？"
　　红璃撇撇嘴，委屈巴巴："还不是为了找你！青丘墟那边……"
　　"住口。"
　　阿吾打断她，眼神扫过正堂内侍立的番子。这些话，不能在这里说。
　　红璃吐了吐舌头，乖乖闭嘴。
　　指挥使坐在主位，铁球在手中缓缓转动："阿吾，你师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你带回去，好生教导。"
　　阿吾躬身："是。"
　　"另外，"指挥使顿了顿，铁球转了三圈，"昨夜御用监藏书阁有妖气残留，你可知是何缘故？"
　　阿吾心头一跳。
　　她没想到，指挥使连藏书阁都查。
　　"小妖不知，"她面不改色，"许是哪家小妖迷了路。"
　　"迷路？"指挥使冷笑，"阿吾，你跟着我也二十年了。藏书阁是什么地方，你比我清楚。那里的典籍，随便一本都能让妖族魂飞魄散。哪家小妖，会迷路到那里？"
　　阿吾沉默。
　　指挥使继续道："我不管你在做什么，也不管你和谁做交易。但你要记住——"
　　铁球骤停。
　　"妖籍司的狗，不能咬主人。"
　　这是警告，也是最后通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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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东厢房，红璃才松了口气。
　　"师姐，你们这指挥使好凶啊！他那铁球，转得我妖力都凝滞了！"
　　"那是镇妖球，"阿吾关上门，布下隔音结界，"你不在青丘墟好好修炼，跑来京城做什么？"
　　红璃吐了吐舌头，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还不是因为这个！"
　　阿吾接过玉简，神识探入，脸色骤变。
　　玉简中记录的，是青丘墟深处一处上古秘境的开启之法。而秘境开启的时间，就在霜降与大寒之间。
　　"这消息哪来的？"
　　"族中长老给的，"红璃压低声音，"他们说，秘境里有化人丹，能让妖族直接化为人形，不用经过二十四节气的考核。师姐，你不是一直想化人吗？咱们一起去！"
　　阿吾没说话，只是将玉简捏碎。
　　"你疯了？"红璃瞪大眼，"那可是……"
　　"那是陷阱，"阿吾声音冰冷，"青丘墟如今是妖籍司的地盘，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指挥使。这玉简能送到你手里，说明指挥使早就知道了。"
　　红璃脸色一白。
　　"那……那怎么办？"
　　"回去，"阿吾看着她，"现在就回青丘墟，告诉长老们，计划取消。"
　　"可……"
　　"没有可是，"阿吾打断她，"你若不想被打回原形，就听我的。"
　　红璃咬着唇，眼眶红了："师姐，你变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阿吾没说话。
　　以前她确实不是这样。以前她只想修炼，只想化人，只想看看人间是什么样子。可如今，她有了牵绊，有了交易，有了……
　　她看向窗外，御用监的方向。
　　有了不能用尾巴去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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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谢无咎如约来到藏书阁。
　　他带来了一壶酒，两只杯。
　　"殿下今夜好兴致，"阿吾盘膝坐在典籍间，十四条尾巴在身后轻轻摇曳。
　　"刚得来的消息，"谢无咎将酒杯递给她，"三皇子与钦天监监正，打算在大寒那日，开坛做法，'净化'宫中妖气。"
　　阿吾接过酒杯，指尖微顿："净化？"
　　"说是净化，"谢无咎冷笑，"实则是想借天象，将真龙之气从天命所归之人身上剥离，转嫁到六皇子身上。"
　　"天命所归之人？"
　　谢无咎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阿吾懂了。
　　"他们想夺你的龙气。"
　　"他们想夺的，不只是龙气，"谢无咎饮尽杯中酒，"还有这江山。"
　　两人对视。
　　窗外，霜降的寒气凝成薄霜，覆在窗棂上。月光透过霜花照进来，在他们之间投下斑驳的影子。
　　"殿下，"阿吾忽然开口，"你信天命吗？"
　　谢无咎沉默片刻："不信。"
　　"我也不信，"阿吾轻声道，"我信我自己。"
　　她说着，指尖轻点，十四条尾巴在虚空中交织，形成一幅星图。
　　"大寒那日，天象确实有异。但若操作得当，不仅能护住你的龙气，还能……"她顿了顿，"还能让我一次化人。"
　　谢无咎看着她："代价？"
　　"三条尾巴，"阿吾说得轻描淡写，"以及，你的信任。"
　　谢无咎没说话，只是伸出手。
　　掌心朝上，龙气浮现。
　　"拿去，"他道，"连同我的信任。"
　　阿吾没动。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他伪宦官的皮，看他真太子的骨，看他眼中的江山，也看他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千年修行，她见过太多人。
　　可没人像他这样，明明自身难保，却还想护着她。
　　"殿下，"她轻声问，"你为什么要争这江山？"
　　"因为我母后死在这江山上，"谢无咎的声音很轻，"而我，不想死。"
　　阿吾懂了。
　　她伸出手，覆在他掌心。
　　龙气与妖力交织，像冰与火，却奇异地融合。
　　"那就，一起活。"
　　霜降·第六日
　　阿吾回到妖籍司时，红璃已经走了。
　　胖仓鼠抱着瓜子滚过来："大人，您师妹连夜回青丘墟了。她让我给您带句话。"
　　"什么？"
　　"她说，"胖仓鼠学着红璃的语气，"'师姐，我等你回来。'"
　　阿吾没说话，只是看向窗外的天。
　　霜降已过，立冬将至。
　　她的十四条尾巴，在虚空中轻轻摇曳，像十四条通往自由的路。
　　也像十四条，与那个男人纠缠的缘。
　　铜铃轻响。
　　她不知道前路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撑过大寒。
　　可她知道——
　　从今夜起，她不再是妖籍司的刀。
　　而是……
　　执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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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