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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龙气之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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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次日
卯时三刻,东厂提督太监王振的轿子停在了北镇抚司门前。
这位权倾朝野的东厂掌印,生得一张弥勒佛似的圆脸,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缝,仿佛人畜无害。可满朝文武都知道,在这张笑脸下面,藏着的是比蛇蝎更毒的心肠,和比锦衣卫更锋利的刀。
"咱家听闻,昨夜六皇子殿下受了惊吓,"王振坐在轿中,声音细柔得像阉割过的猫,"陛下龙颜震怒,特命咱家与妖籍司联手,彻查此案。"
指挥使站在阶上,手中两颗铁球缓缓转动,表面符咒在晨光下泛着幽光:"督主客气。妖籍司定当全力配合。"
"那便好,"王振笑得更欢了,"咱家要求不多,只想见见那位昨夜'取'了龙气的狐妖大人。"
铁球转动的速度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指挥使抬眼,目光扫过站在堂下的阿吾:"阿吾,上来见过督主。"
阿吾上前一步,素色长裙如水波轻漾,腰间铜铃系得紧实,未发出半分声响。她垂首而立,姿态恭顺:"见过督主。"
王振眯着眼打量她,像是在打量一件珍奇的货物:"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咱家听说,狐妖一族化形之后,各个都是倾国倾城。你修炼千年,怎么还留着尾巴?"
这话是刺,也是探。
阿吾神色不变:"督主说笑。小妖资质愚钝,修了千年也未能化人,这才被妖籍司收留,为朝廷效力。"
"效力?"王振笑了,"听说你昨夜可是立了大功。六皇子的龙纹玉佩,是你寻回来的?"
"是。"
"那刺客呢?"
"逃了。"阿吾答得滴水不漏,"小妖无能,只夺回玉佩,未能擒住刺客。"
王振没再追问,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罗盘,轻轻一转。罗盘上指针疯狂晃动,最终指向阿吾腰间。
"钦天监的寻妖盘,"王振慢悠悠道,"能测出妖气残留。咱家想知道,狐妖大人身上,为何除了自己的妖气,还缠着一缕……龙气?"
堂内死寂。
指挥使手中的铁球停止转动。他没说话,可那停住的铁球,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压迫感。
阿吾心头微沉。
她料到王振会来试探,却没料到对方带着钦天监的寻妖盘。昨夜她吸了谢无咎的龙气,虽用妖力压制,可终究残留了一丝气息。这丝气息,足以成为她的催命符。
"小妖昨夜夺回玉佩时,"她面上依旧平静,"玉佩上的龙气沾染了衣衫。督主若不信,可拿去查验。"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那枚龙纹玉佩,双手奉上。
王振接过玉佩,在手中掂了掂,忽然笑了:"狐妖大人果然聪慧。可咱家还听说,昨夜六皇子寝宫进了刺客,东厂巡逻的番子看见一道银光,还有铃声。"
"铛——"
指挥使手中的铁球,重重砸在桌案上。
"督主,"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石头摩擦,"阿吾是我妖籍司的人。她的本事,我清楚。若她真是刺客,六皇子现在便不是受惊,而是丧命了。"
这是维护,也是警告。
王振脸上的笑容不减:"指挥使说的是。咱家只是好奇,这刺客何等本事,能躲过东厂番子,还能从狐妖大人手中逃脱。"
"天下之大,奇人异士多如牛毛,"阿吾淡淡道,"小妖不过是妖籍司养的一条狗,督主太高看我了。"
"狗?"王振笑了,"咱家可没见过,能吸龙气的狗。"
他说着,将寻妖盘递到阿吾面前:"狐妖大人,敢不敢摸一摸这罗盘?若你真没吸过龙气,罗盘自然不会说谎。"
这是阳谋。
摸,龙气残留会暴露;不摸,心虚更会暴露。
阿吾看着那罗盘,琥珀色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她缓缓抬手,指尖即将触上罗盘的瞬间——
"督主,"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陛下口谕,召您即刻入宫。"
众人回头。
谢无咎站在堂下,身着宦官服,腰间绣春刀,刀柄白布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他姿态恭谨,可那双眼睛,却直视着王振,不带半分惧色。
王振眯起眼:"你是……"
"御用监谢无咎,"他自报家门,"督主贵人多忘事,前几日才在御书房见过。"
"哦,"王振拖长了音,"是你啊。陛下召咱家何事?"
"六皇子受了惊吓,陛下不放心,想请督主亲自去安抚。"谢无咎说得滴水不漏,"至于妖籍司这边,陛下说了,交给指挥使便是。东厂不必插手。"
这是解围,也是转移。
王振盯着谢无咎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既如此,咱家便去瞧瞧六皇子。狐妖大人,咱们后会有期。"
他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吾一眼。
那眼神,像蛇盯上了猎物。
待王振走远,指挥使才看向谢无咎:"谢公公好手段。"
"不敢,"谢无咎垂首,"只是奉旨办事。"
"奉旨?"指挥使冷笑,铁球在手中又开始转动,"怕是奉的是太子之命吧。"
谢无咎没说话。
阿吾心头一凛。
她没想到,指挥使竟会当面点破谢无咎的身份——哪怕只是试探。
"指挥使说笑,"谢无咎声音平静,"太子殿下三年前便已病逝,奴婢不过是御用监的一个小小宦官。"
"是么?"指挥使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那为何昨夜,六皇子寝宫的刺客,吸的是真龙之龙气?"
堂内再次陷入死寂。
阿吾的心跳几乎停滞。
她以为指挥使会怀疑她,却没想到,对方怀疑的是谢无咎。
"督主说笑了,"谢无咎面不改色,"奴婢不懂什么真龙假龙。"
"不懂?"指挥使手中的铁球转得越来越快,"那咱家问你,御用监的腰牌,能掩盖几分龙气?"
他说着,忽然出手,五指如钩,抓向谢无咎腰间!
"铛——"
绣春刀出鞘,刀光如雪,格开这一击。
谢无咎后退三步,刀尖斜指地面,白布在刀柄上微微晃动。他依旧恭谨,可周身气势,已然变了。
像出鞘的剑,像醒来的龙。
"指挥使,"他一字一顿,"僭越了。"
指挥使盯着他,忽然笑了。
"有趣,"他坐回主位,铁球在手中缓缓转动,"一个宦官,竟有如此身手。谢无咎,你究竟是何人?"
谢无咎收刀入鞘,声音平静:"奴婢是太子殿下留下的一颗棋子。"
这回答,半真半假,却最叫人捉摸不透。
指挥使没再追问,只是摆摆手:"罢了。陛下既不让东厂插手,妖籍司自会查清。谢公公请回吧。"
谢无咎行礼,退下。
路过阿吾身边时,他指尖微动,一道极细的龙气悄无声息地缠上她腰间铜铃。
那是约定的信号。
谢无咎走后,指挥使才看向阿吾:"你昨夜,究竟吸了谁的龙气?"
"六皇子。"阿吾答得毫不犹豫。
"你撒谎。"
铁球停住。
"奴婢不敢。"
"你不敢?"指挥使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阿吾,你跟着我也有二十年了。你的尾巴还剩几条,我心里有数。六皇子那点靠玉佩沾染的龙气,不够你续命。可你昨夜回来后,妖气充盈,至少续了两个节气。"
他盯着她,眼神如鹰:"你到底,吸了谁的龙气?"
阿吾沉默片刻,忽然抬眼。
"指挥使,"她声音很轻,"您真的想知道吗?"
"说。"
"我吸的,是真龙之气。"
指挥使瞳孔骤缩。
"可这世上,除了陛下,哪里还有真龙?"阿吾说得慢条斯理,"除非……太子殿下还活着。"
"放肆!"
铁球重重砸在桌案上,符咒光芒大盛,压得阿吾膝盖一软,几乎跪倒。
"阿吾,"指挥使的声音冷得像冰,"有些话,不能乱说。"
"奴婢明白,"她垂首,声音依旧平静,"所以奴婢吸的,只是六皇子的龙气。指挥使若不信,可查。"
指挥使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
"好,很好,"他坐回主位,铁球重新开始转动,"阿吾,你果然是妖籍司最锋利的一把刀。可你要记住——"
他话音一顿,铁球转了三圈。
"刀,不能有自己的心思。否则,会断。"
阿吾躬身:"奴婢谨记。"
走出正堂时,阿吾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没想到,指挥使竟对谢无咎的身份起了疑心。更没想到,对方会当面试探。
腰间的铜铃又在发烫。
昨夜吸的龙气,正在她体内翻涌。真龙之气霸道无比,与她千年妖力交织,竟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充盈感。
她需要时间炼化。
可时间,恰恰是她最缺的东西。
胖仓鼠又抱着瓜子滚了过来:"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阿吾伸手,从他怀里抓了把瓜子,"去查查,三皇子最近见过什么人。"
"啊?"胖仓鼠愣住,"可指挥使没下这个任务……"
"现在下了,"阿吾淡淡道,"我下的。"
她说着,将一枚瓜子剥开,瓜子壳上果然刻着细小的符文——那是妖籍司的监听器。
胖仓鼠目瞪口呆:"大人,您这是……"
"监听器的符文,"阿吾指尖在瓜子壳上轻轻一划,符文便黯淡下去,"我也会画。"
她将瓜子仁丢进嘴里,转身回房。
胖仓鼠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家大人,这是要反了妖籍司的监控?
谢无咎回到御用监值房时,天色已晚。
他脱下宦官袍服,露出里面的中衣。腰间绣春刀解下,放在桌上。刀柄的白布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那朵白梅刺绣像一句无声的誓言。
他抬起手,指尖按在眉心。
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异样的触感——狐妖的指尖冰冷,却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更让他心惊的是,他昨夜被吸走的龙气,今日竟自行恢复了半成。
真龙之气,生生不息。
可那狐妖……竟不知道?
"殿下,"值房外传来压低的声音,"三皇子那边有动静。他今日见了钦天监监正,两人密谈了半个时辰。"
谢无咎眼神一凛:"可查出内容?"
"钦天监监正送给三皇子一道符,说是能辨别龙气真伪。"门外的人顿了顿,"还有,妖籍司那头,指挥使对阿吾起了疑心。他今日在堂上,用寻妖盘试探她。"
谢无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好一个寻妖盘。"
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三皇子想借钦天监的手,找出他身上的真龙之气。而指挥使,想借阿吾的手,确认他的身份。
这两方,都把他当成了猎物。
可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从来都不是固定的。
"去告诉张大人,"谢无咎淡淡道,"御用监会全力配合东厂调查。另外,"他顿了顿,"让咱们的人,盯紧钦天监监正。他若敢对阿吾动手——"
他话音一顿,刀柄上的白梅在烛光下微微晃动。
"杀。"
夜深了。
阿吾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残月。
她手中把玩着一枚铜铃,那是她的本命法器。铃心刻着复杂的符文,既是武器,也是枷锁。
腰间的尾巴虚影又晃了晃,第十五条已有些黯淡。
真龙之气在她体内翻涌,与她千年妖力交织,形成一种从未有过的平衡。她能感觉到,这股力量正在改变她的妖骨,让她越来越像……人。
可代价是,每过一个节气,她要偿还双倍寿命。
也就是说,霜降之后,她会失去两条尾巴。
"叮铃——"
她将铜铃抛起,又接住。铃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像一句无人听见的叹息。
谢无咎在赶往御用监的路上,忽然听见这声铃响。
他脚步微顿,抬头看向妖籍司的方向。
月光下,他腰间那柄绣春刀,刀柄白布上的白梅微微发光,像在与铃声应和。
他沉默片刻,继续前行。
可他知道,从今夜起,他与那只千年狐妖的命运,已然纠缠在一起。
逃不掉,也斩不断。
霜降·第三日
天未亮,阿吾便接到命令——随东厂彻查六皇子寝宫"妖物作祟"一案。
她换上一身素色长裙,铜铃系得紧实,十五条尾巴在虚空中若隐若现。胖仓鼠抱着瓜子跟在她身后,小声嘀咕:"大人,东厂那些人可不好惹,您要小心……"
"我知道。"
阿吾走出院落,正看见谢无咎站在门外。他身着宦官服,腰间绣春刀,刀柄白布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谢公公,"她行礼,"劳您带路。"
谢无咎没说话,只是转身,朝着六皇子寝宫的方向走去。
两人并肩而行,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一个千年狐妖,一个伪宦官真太子,在这霜降的清晨,走向一场精心布置的局。
谁是谁的刀,谁又是谁的猎物?
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