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雪之时》碎玉琤琮声

1、盲目的狛犬

　　K.O!

　　主持人魇梦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儿的空气，面色如醉酒般酡红。

　　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地上瘫软成泥的少年，确认对方再无行动能力后。

　　高声报出这场死斗的结果。

　　胜利者——【猗窝座】！

　　身后电子计分板上，输家的照片变成深灰色，代表这个人已经身受重伤，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四周的观众们尖叫着，咆哮着。

　　下注成功的人们陷入狂喜的漩涡，夸耀着【猗窝座】的狠辣。

　　下注失败的观众则倾尽最恶毒的词汇咒骂着擂台上的两名少年。

　　他们既痛恨赢者的强大，又鄙恨输家的无能。

　　反正总归不是自己看走了眼，便只能攻击一切自己可以想到的人或事，让骂声压过倾家荡产后的无力和恐惧。

　　未分化的少年身量不高，乍一看还有些瘦弱。

　　新入场的观众总会被他的体型迷惑，将大笔金钱投入到他的对手一方。

　　待到结果揭露，这些人兜里的筹码都会变为【月彦】竞技场的养料。

　　狛治解开手上缠绕着的浸满鲜血的绷带，随手一扔，盖住了地上那人狼狈不堪的面容。

　　走下擂台，将身后的吹捧和咒骂都抛之脑后。

　　狛治在浴室简单冲了个澡，又去珠世医生那处理了一下伤口。

　　虽然其实自己并没受什么伤，但狛治每次都习惯性的拜访一下这名人淡如菊的医生。

　　珠世身上散发的让人安心的感觉，总能让狛治想到自己早逝的母亲。

　　据说珠世医生和前夫也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儿子。

　　在丈夫欠了债，诱骗珠世签了身契把她卖给【月彦】后，她就坚强的独自抚养这个孩子。

　　拜别珠世医生后，狛治回到休息室，脱下身上绣着【猗窝座】名牌的衣服。

　　【猗窝座】，【狛治】。

　　模糊的记忆中，母亲用粗糙的手，沾着茶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出狛、治这两个字。

　　「狛犬是守护神社的忠犬。」

　　「我们狛治，将来要成为像狛犬那样忠诚勇敢的人哦，堂堂正正的，幸福的生活下去。」

　　将绣着【猗窝座】的衣服塞进清洁柜，狛治换上常服准备回家。

　　肩上突然一沉。

　　狛治偏过头，一头黑绿色的卷发闯进眼中。

　　他下意识就要使出背摔，起手的那一刻肩上的男人灵巧的翻开，和少年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谢花太郎隔空戳了戳狛治额头的伤口，嘶哑的声音中带着关切。

　　「你真是和我那可爱的妹妹一样笨，难道不知道最该保护的就是你的脑袋吗？」

　　谢花太郎从兜里掏了掏，在一堆小皮筋、小发卡、证件照和钥匙扣里面，揪出来一串印着白梅的粉色创口贴。

　　他撕下两条扔向狛治，嘟囔着“这可是我可爱的妹妹特意给我买的，你小子要心怀感激的使用啊！”

　　狛治接住创可贴，微微颔首表示感谢，看看手里冒着粉色泡泡的创可贴，头一次生出些好奇心来。

　　【看着谢花太郎的脸，真的很难想象他嘴里那个“可爱的妹妹”究竟有多可爱。】

　　黑绿色头发的男人像一只螳螂，腰部到肋部瘦的惊人，大臂和大腿又筋肉虬结，脸上点点黑色的团状胎记配合他凹陷的脸颊看起来有些可怖。

　　读出狛治眼神中充满的不信任。

　　谢花太郎怒气冲冲的掏出手机，点开名为【世界第一美少女最可爱的妹妹小梅酱】的相册，将手机一把按到狛治眼前。

　　照片上的少女穿着最常见的靛青色jk校服，白发如素练，蓝瞳似晴空。没有佩戴任何饰品，一张素脸就美得不真实。

　　狛治看看照片上笑得烂漫的美丽少女，又看了看坚持不懈举着手机的谢花太郎，真诚发问：

　　「亲兄妹？」

　　谢花太郎骄傲的甩了甩头。

　　「同父同母，如假包换。」

　　谢花太郎收起手机，爱怜的摸了摸屏保上妹妹的脸庞，又有些警惕的看向狛治。

　　「小梅很可爱吧，就算你是我很看好的弟弟也不许爱上小梅哦！」

　　狛治向下扯了扯嘴角，自己已深陷泥沼，怎么敢奢望爱情这种东西。

　　手指无意识地隔着衣袖摩挲着手臂上青色的三环刺青。

　　【像我这样没有未来的人，怎么敢奢望别的感情呢？】

　　狛治扬起脸，洗净格斗时用来震慑对手的迷彩后，瓷白无瑕的脸上点缀着澄空般的蓝眸，精致的娃娃脸上满是认真。

　　「不会的，我的心中只有变强，只有我更强大，才能守护父亲。爱情这种无聊的东西，不过是我变强道路上的绊脚石。」

　　谢花太郎叹了口气，揉了揉狛治的脑袋，狛治下意识拍开脑袋上不安分的手，鼓着脸闷头离开。

　　两年前。

　　十三岁的谢花太郎和十一岁的狛治差不多同一时间进入了【月彦】，在选拔赛中分别取得了64胜和52胜的惊人成绩。进入了青少年组的十二鬼月中成为了【上弦】。

　　老板鬼舞辻无惨分别给他们赐予了【妓夫太郎】和【猗窝座】的名号。

　　没等两人交过手，谢花太郎就进入了分化期，成为了一名beta。

　　在这个世界里，成年多数时候没有固定时间，法律规定经过分化期就属于成年。

　　一般来说15-18岁之间都有可能迎来分化期，谢花太郎属于早熟的那一批人。

　　他顶着体质的限制，在成人组也打入了十二鬼月，成为里面唯一的一位beta。

　　同期又不同组的两人没有竞争关系，偶然能有在休息室说上两句话的机会，谢花太郎就成了狛治在【月彦】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找秘书长【黑死牟】结了今日的佣金，狛治将绝大部分存入医院的储蓄卡，只留下仅够饮食的一小部分。

　　两人收拾好东西，一同走出了【月彦】大门。

　　门外的世界恢复了喧嚣，昨天刚下过初雪，薄薄一层银霜融化在地面上，空气中湿气氤氲，混着雪的冷冽和泥土的芬芳，净化了狛治胸腔中郁结的血气。

　　谢花太郎夸张的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狛治，每当我踏出这道门，呼吸到人类世界的空气，我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我还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战斗机器，一坨被本能控制着肉块活着。」

　　狛治没有回应。

　　谢花太郎顺着狛治的视线看去。

　　广场上巨大的广告屏幕放映着【素流】空手道场的广告。

　　画面中，穿着一身白色道服，背部用遒劲的字体写着【素流】二字的少年们正行云流水的过招，动作有力，又不显刻板。气势如流水潺潺，击中目标时又有劈金断石的魄力。兼具观赏与实用性。

　　狛治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中少年们的一招一式，快速闪过的一丝向往被谢花太郎敏锐的捕捉到。

　　「很美对吧，咱们从野路子爬上来，平时【月彦】的指导也只会教些泰拳这种杀伤力强的武术。别说提升招式的连贯性和观赏性了，必要的时候用嘴去撕咬对方的喉咙都做得出来，活着就是一切，哪有空想别的？」

　　「这是最近很出名的【素流】道场，馆长庆藏的弟子在这次世界赛刚得了金牌，正势头强劲呢。你应该没在手机上刷到过这个消息吧，」谢花太郎搔了搔脖子，「话说你小子有手机吗？从来没见你用过？」

　　狛治摇了摇头，目光仍没有从大屏幕上移开，直到广告播放完毕，画面变为一名带着镶嵌巨大粉色宝石的华丽男人后才移开目光。

　　谢花太郎看出狛治有些心不在焉，这面无表情的失落模样有点像小时候经过商场的漂亮裙子嘴硬说不感兴趣的小梅。

　　他装作没发现狛治的失落，侃侃而谈对未来的畅想。

　　「等我攒够小梅高中大学的学费，就打算从【月彦】离开，去这种正规的道场考个职业资格证，等小梅去上大学了，我就跟着她在她上学的城市找个新工作，租个房子照顾她。」

　　狛治蝴蝶一般的淡粉色睫毛轻轻颤了颤。

　　见他感兴趣，谢花太郎继续说下去。

　　「狛治你啊，也应该早作打算，哥哥我十五岁就分化了。你也就比我小两岁，现在年轻人早熟已经成新趋势了。难不成等合约到期你还要和无惨那黑心老板续约吗？」想到无惨老板不带感情的冷漠红眸，谢花太郎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忙呸呸呸了三下驱逐晦气的幻想。

　　「我看【素流】就很好啊，伯父指不定没等你合约到期就醒来了呢，你天赋那么好，比起在【月彦】打黑拳，走正规路子堂堂正正的生活不是更好吗？」

　　狛治攥紧双拳，手臂上的刺青明明已经刺了两年之久，可听到这些话，在心中萌发出希望的时候，它们却好似活过来了一般，钻进血肉箍紧了那颗活过来的心脏。

　　那颗因谢花太郎的话颤动的心脏再次归于死寂。

　　【月彦】的成员有死契和活契两种，谢花太郎签的是分成较少的活契，自己签的是分成比例更多的死契。

　　签下死契，不仅是将自己未来的性命押给无惨，更要在双臂上刺下刺青以示成为【月彦】的私人财产。

　　就算未来离开【月彦】，手臂上的刺青也会限制狛治在武道上的发展。

　　武道最注重传承，一个一眼就能看出是打黑拳出身的学杂了的小子。

　　已经是一张被染得凌乱不堪的废纸，武馆放着那么多白纸不选，有什么理由将一张废纸重新利用呢？

　　平日里，狛治从不露出自己的手臂，下意识将那三环刺青当做耻辱的印记一样守护起来。

　　谢花太郎不知道刺青的存在，还在帮他规划貌似触手可及的美好未来。

　　殊不知，那镜花水月的畅想，早就成了维持父亲性命的养料。

　　看着动力满满的谢花太郎。

　　狛治将话到嘴边的坦诚咽了下去。

　　谢花太郎眼里闪烁着的光点，不仅是为了他，更是未了他畅想中和妹妹美好的未来。

　　狛治想起那件绣着【猗窝座】的衣服。

　　被命运蒙上双眼的狛犬，还有资格脱离猗窝座回到正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