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南旧忆》段八刀

13、纠缠和孽缘

　　清晨六点，茶餐厅的玻璃上，各类茶点蒸腾而起的水汽，凝结了一层水雾。空气里弥散着的味道，是虾饺、蛋挞、叉烧包……

　　这家地处香港中环的三层楼茶餐厅，最侧面，挂立着他家深绿色的霓虹招牌，二三楼的外立面，是明黄调的南洋式窗台。快七十年的历史，古香古色的岭南木质装潢，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的味道。

　　作为各界名流和商业大佬们最爱光顾的店，二三楼的窗台和包厢却不是他们最属意的席位。他们更偏爱一楼，故而，一楼绝大多数位置，是餐厅为这批老主顾保留的固定座席。

　　早上七点，是这家茶餐厅一天忙碌的开始。

　　李之微坐在这家一楼门边靠右的位置，褐棕色的酸枝红木桌椅配白桌布，白色唐装的阿叔上完最后一道茶点后，十几笼茶点，摆满了长桌，怼了两层。

　　这样的点单方式，让李之微这一桌，成为一楼食客里非常扎眼的存在，周围的人，不时的侧目看向他们。

　　“李小姐，尝尝吧，你点名要来的店。”涂沂南翘着腿，靠着椅背，单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捏着桌上的茶碗盖，有节奏的转动。

　　瓷器碰撞声混杂在古董吊扇的转动声里，时不时李之微会听见周围食客的低语声，听不清内容，但很明显是在聊她这一桌。

　　自从饭局那天以后，今天是李之微再见涂沂南的第一面。这一面，她终于与他面对面坐着，能看清他了。
　　涂沂南皮肤白净清爽，眉骨宽厚挺拔，眼睛内双，眸光清亮，鼻梁高挺有力，线条轮廓分明。
　　气质比初见时的儒雅多了一丝清贵，比第二次见时的孤傲添了些冷酷。一身深棕色的夹克，与餐厅装潢的色调，融为一体，是一套刻意低调的打扮。

　　李之微将右手边热气腾腾的杏汁白肺汤挪到面前，舀了一勺浓白的汤，浅浅尝了一口，很烫，杏仁味很浓，没有她想像中的内脏腥味。

　　“很好喝。”李之微点头评价道。

　　涂沂南放下茶碗盖，嘭的一声脆响。

　　“李小姐，我要的东西？嗯？”

　　李之微舀了一勺汤，吹了吹，“涂总，你别着急。”

　　涂沂南要的，是李之微手里，Alex帮他做事的证据。

　　涂沂南冷嗤，“李小姐，你适可而止，我没你想的那么好脾气。”李之微从进门开始，先是要求坐在涂沂南在一楼的预留座。然后，洋洋洒洒点了一串的菜品。

　　“哦，是吗？”李之微放下汤勺，夹了一只虾饺。

　　李之微当初意识到Alex和涂沂南的关系不简单后，特意去查了Alex操作的所有资金往来。

　　其中，Alex为张浩天操作的每一笔资金，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都是建材出口的应收资金，都是由国外账户汇往张浩天名下的几家建材公司后不久，再汇往香港的账户。

　　但据她了解，张浩天的那几家建材公司，并没有如此大的货量和规模能支撑起如此巨额的交易金额。

　　她猜测，张浩天极有可能是在骗出口外汇的退税款，Alex提供外汇资金来源，是整个条链里的重要的一环，而涂沂南，无疑是背后的操纵者。

　　其实，她直到见到涂沂南前，这个猜测的真实性，都还停留在验证阶段，而现在，她很确定，就是如此。

　　张浩天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涂沂南算计了。涂沂南将张浩天的胃口养得越来越大，只等时机一到，便将他和他背后的人，连根拔除。

　　李之微曾试图去找证据，但涂沂南和Alex做事太干净了。

　　“李小姐！”这三个字，发音一字比一字重，压迫感十足。

　　李之微放下筷子，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一个黄色的信封，“喏，涂总，这个送你。”

　　涂沂南寒着脸伸手接过，他打开信封，是一叠照片，他将信封里面的照片倒在手上，一张一张地看，然后把照片合拢甩到桌角。

　　他拧着眉，声音低沉，“什么意思？”

　　李之微继续夹茶点，“今年的凤凰花快谢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拍的凤凰花，送给涂总做个纪念。”
　　李之微在暗示，她拍到了涂沂南和Alex一起的照片。

　　涂沂南冷哼，“没想到，李小姐还有做狗仔的天赋，可是既然拍到了我们，何不把照片一起拿出来，还能卖个好价钱，莫非，是没有。”

　　李之微咬了一口叉烧包，“涂总，拍没拍到，重要吗？对张总来说，只需要一句话，不就行了。”

　　涂沂南笑了，“好啊！好得很！”

　　李之微知道，涂沂南这是意识到她在诈他了。

　　“涂总，别生气。”李之微在嘴巴前做了一个横拉的动作，“我会保守好你的秘密的。”

　　涂沂南端起茶杯，“说吧，你想干什么？”

　　李之微单手托腮，“涂总，我的请求呢，很简单，您挥挥手就办到了。”

　　“哦，说来听听。”

　　“我男朋友刚毕业，他想去港大读硕，您帮个忙呗。”

　　“李小姐，我倒乐意帮忙，就是不知道，张总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多想。”

　　“涂总你不说，我不说，张总怎么能知道呢。”

　　涂沂南放下手里的茶，提议道：“李小姐考不考虑来我们公司工作？我们公司，非常缺少像李小姐这样的人才。”

　　李之微摆手，“那就算了，张总对我还是挺大方的。”

　　“我也很大方。”涂沂南说着这话，目光落在桌上满满当当的茶点上，眼神示意她看桌上的茶点。

　　李之微看了一眼，点头道：“的确，那我考虑考虑？”

　　涂沂南抽出一张放在桌角的照片，翻到背面空白处，扭开钢笔笔帽，写下一串数字，“我把我号码给你，李小姐你考虑好了，打这个电话，可别再送匿名信了，怪吓人的。”
　　涂沂南的语气轻松，李之微听着，哪像是被吓到的人。

　　李之微昨天给涂沂南的办公室，送了封匿名信，信里详细说了Alex和他的意图，以及她手里有Alex和他关系匪浅的证据，并约他在这家茶餐厅见面。

　　李之微觉得，她可能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能记得涂沂南开门下车看见她时，那一脸撞了鬼的神情。

　　涂沂南接着捏着照片，递到李之微面前，李之微放下筷子去拿，涂沂南却没松手，李之微没抽动，蹙眉抬眸，不解地看向涂沂南。

　　涂沂南开口解释，“李小姐，你不准备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李之微挑眉，松开了手，俯身从桌角拿过一张照片，拿桌上点单时用的木头铅笔，在照片背后，写下了一串地址，“我在香港待不了多久，我的地址，涂总有事，可以给我写信。”

　　李之微写完，与涂沂南做了交换。

　　涂沂南接过照片，低头审视了一下才抬头道：“让你男朋友提前准备一下，明年春季入学。”

　　“那就先谢谢涂总了，还有感谢涂总今天的款待，我就不打扰涂总，先走了？”李之轻轻向门的方向歪头，征求涂沂南的同意。

　　“你随意。”涂沂南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李之微得了许可，收拾包，起身向大门走去。

　　餐厅门口的南亚裔侍应，见李之微过来，连忙为她拉开了门。
　　但李之微却在门边停住了脚步，她回头，隔着六七步的距离对涂沂南说：“对了，涂总，我还有一件小事，您能答应我吗？”

　　涂沂南点头，“你说。”

　　李之微手指向涂沂南所坐的地方，“我以后和男朋友来这家餐厅，能用你的预留位吗？”

　　涂沂南笑得勉强，“自然可以。”

　　“那就先谢谢涂总了。”

　　李之微走后，涂沂南的视线落在桌角的那叠照片上，照片里，火红的凤凰花开得盛大而又热烈。恍惚间，将人的记忆拉回到那个五月。
　　据说，凤凰花的花语，是离别和思念。但此刻，涂沂南觉得，这凤凰花于他而言，应该是纠缠和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