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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调职 ...


  •   1989年北京,除夕前夜。

      人群簇拥的街上,烟花在头顶嘭的一声又一声炸开。

      李之微拎着一斤面粉和两斤多猪肉,和一袋剁好的排骨以及几大袋子其他蔬菜,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准备给自己包顿饺子,做个糖醋排骨,再炒几个菜。

      巷子里,半大的孩子,你追我赶地绕着巷子跑来跑去。更顽皮些的,点了炮仗唰的一下,扔到大路中间,然后笑着捂起耳朵跑老远。

      一声震天的闷响过后,李之微听见隔壁邻居王姐远远传来的叫骂声,“小砸灯罩,你丫要死啊,滚家吃饭去!”

      李之微路过王姐家门口时,她家里大门正开着,屋里头挤挤囔囔的,聚了一大桌人,大人小孩都有。

      王姐站在她家门口,扫了眼李之微手上的东西,打招呼道:“小李儿,家伙,你一个人买这么多菜呀!”

      李之微腼腆地笑笑,“过年嘛,多买了些。”

      李之微走到家门口,把菜都挪到左手边,腾出手掏钥匙。

      王姐跨出自家大门,到李之微旁边,小声打听道:“听刘婶儿说,你开春儿就搬了?这房嘛就不租了?是不是挣大钱了,寻着个更宽敞亮堂的地儿了?”
      刘婶儿是李之微的房东。

      李之微礼貌回道:“不是,换地方工作了。”

      王姐一脸诧异,“你那电视台儿的饭碗儿,不能再好了,还换个什么劲儿呢。”

      李之微低头插钥匙,“单位安排的,我……”

      李之微推开门,嘴边的话被眼前的场面震断了。

      她愣在原地。

      王姐家门口昏黄的路灯,照着她屋里的一地狼藉。桌上地上到处都是鞭炮炸开的灰白色粉末,以及红色的碎纸屑。

      烟花爆竹那股难闻的火药味,直冲口鼻,她有鼻炎,空气里的浓厚的硫粉呛得她直咳,她不得不用袖子捂住口鼻。

      王姐伸头瞅了眼李之微屋里,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小李儿,那帮孙子就爱闹腾,你收拾一下就行了。”

      王姐离开后,李之微关上大门,开灯,面粉肉菜,全撂在门后的地上。

      大门正对着的那扇老旧窗格里,玻璃裂得四分五散。她这才注意到,红色的碎纸屑下,是冰凉的玻璃渣。

      呵!恶作剧吗?

      李之微看着眼前的惨剧,比起生气,其实更多的是无奈。
      她现在的生活是难熬的,是再经不起任何的打击的,哪怕是一场孩童的恶作剧。
      它会让一个伪装体面的人那高度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溃。

      零下七八度的天气,破掉的窗玻璃,让原本就不保暖的屋子,雪上加霜。

      更可怕的是,当凄厉的寒风从破掉的玻璃窗一股脑的往屋里灌时,李之微最先感受到的,不是风带来的寒冷。
      而是,震颤的玻璃、摇得吱呀乱晃的窗框,带给她一种难言的恐慌感。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心理与生理的双重折磨。

      李之微深深叹了口气。

      她都要走了,为什么不能好好让她好好过个年呢。

      明天是大年三十,虽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但她还是去菜市场,买了好多菜,准备给自己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可是现在…………

      李之微认命般去杂物堆里翻找,看能不能找点什么东西挡一挡破掉的玻璃窗。

      李之微刚毕业不久,没什么钱。只能租在这个地方。这里是附近棉纺厂建厂时分给职工的临时宿舍,一片用石棉瓦盖的平房区。

      近几年经济开放,没那么多限制了,厂里低价卖给了职工。
      这些房子职工不屑住,往往买过来,租给一些收入拮据的人。

      因为房子建的年代久远,又没有人修葺,一到下雨天,墙面就会渗水。
      常年潮湿的环境,使得屋子墙皮脱落,墙体发霉。
      所以,在这住的人,都会在家里,搁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来应急。

      李之微从杂物堆里,掏出块半米见方的木板,大小正好能挡住风口。
      只是,盖完木板后,从木板与玻璃窗缝隙里冒出来的风,更刺更烈了。

      深深地无力感笼罩在她的心头。

      她只得学着她妈妈的样子,给自己打气,坚持住,会好起来的。

      她才23岁,她年轻,有学历,有能力,这样的日子不会过太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都会好起来的。

      收拾完房间,李之微给自己煮了碗鸡蛋面,特意多加了两个蛋,热气腾腾的。

      此刻窗外。

      嘭…嘭……嘭嘭…………在破碎的狭窗里,是绚烂的烟火。

      氤氲的热气下,烟花模糊。

      大年初八,年节刚过。

      李之微早早便到电视台总务处门口等着,她不想遇见那个她不想见的人。

      快八点,一个头发梳得油光可鉴的年轻男人,手里晃着钥匙,一步一摇的,向办公室这边走来,看见等在门口的李之微,眼睛一亮。

      手里的钥匙也不摇了,步子也正经了,他快步走过来,一副花花公子的口吻,“哇,咱电视台啥时候来了这么个漂亮的女同事,我居然不知道。”

      半年多前,李之微入职的时候,姜洋正在外地出差。
      不然,凭姜洋那脾性,见着个美女,早把人祖孙三代都打听清楚了。

      “你好。”李之微避开了他的话,打了个招呼。

      “你好,你好,我叫姜洋。”

      姜洋一边开门一边笑着回头和她说,“来来来,进门说,办什么事啊。”

      李之微进门后,把包里的材料拿出来,递给他,“这是我的调令和调入单位的接收函,麻烦帮我办一下手续。”

      听完李之微的话,姜洋泄了口气,“啊,办调职啊,可惜了。”

      姜洋接过李之微手里的材料,一看名字,愣了一下,收起了刚刚轻浮的模样,“你就是那个李之微。”

      李之微淡淡道:“对,我想应该是。”

      姜洋得到答案,“唉,可惜了。”
      他真心感到可惜,李之微那事,他有所耳闻,要他说,一个小姑娘那么倔干嘛,非得硬刚。

      结果好了吧,事办成了,功劳好处都是别人的,自己得罪了人,从北京调去了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

      话说得好听,响应国家号召,支援特区建设。这事,搁别人是下去镀金,回来一片坦途,搁她,怕是这辈子都爬不回来了。

      年纪轻轻,才刚毕业,这么高的起点,原本前途一片光明,因为这事,一辈子的前途,算是毁了。

      姜洋弄完手续,李之微临走前,他正色道:“姑娘,你别嫌我多管闲事,你这性子,要是不改,以后还得吃亏!”

      “我知道,谢谢你。”

      可有些事,不是知道就可以的。

      李之微刚出电视台大门,便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李之微…之微………”

      李之微不回头也知道,是秋雅颂,她的大学同学,和她一起进的电视台。她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秋雅颂气喘吁吁跑到李之微面前,拦住她,“李之微,你是调走了,不是要死了,我一个大活人喊你,你居然敢装听不见。”

      李之微看着她破口大骂的样子,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她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发起火来,反差感拉满。

      “李之微,你还敢笑。为什么装听不见,你是不是想搞不告而别那一套,你把我当朋友吗?”

      李之微无奈地摇头,“唉,我的好阿雅啊,我走了,你还得在这里继续干呢,电视台里人这么多,你和我说话,传到那个人耳朵里,他给你穿小鞋怎么办。”

      “他知道就知道,他有本事,把我也弄走,反正我早就不想看见他了。”

      李之微敲了一下秋雅颂的额头,玩笑道:“说什么气话,我还指着你把我捞回来呢,你可不能走。”

      秋雅颂煞有其事地点头,“好,之微你一定等我。 ”

      李之微觉得,秋雅颂真的好可爱。

      她含着泪,抬手去揉秋雅颂的脸,“哎呀,我们阿雅,对我真好。”

      李之微与秋雅颂能成为朋友,很重要的一点,便是她们都是非常赤忱的人。

      但与秋雅颂纯直的赤子之心不同,李之微的赤忱,说是历圆滑而弥天真也许太过,但不可否认,她现在的心态,离不开自小生活经历的打磨造就。

      李之微出生在1965年霜降,她父亲那时候还是大学教授 。

      一切的变故,总是来得突然。
      她三岁那年,父亲去世了,她母亲一个人带着她在东北林场改造。

      后来日子好了,父亲恢复了名誉,母亲也回到了北京,有了新工作。
      但常年的劳累,让她母亲的身体不堪重负,好日子才过了两年,她母亲便不行了。

      17岁那年,她送走了她的母亲。

      人生的这条路,她已经独自走过了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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