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耳语》未未晞

2、第 2 章

　　“中午去哪里吃饭？”

　　厉予骁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轻飘飘得像窗外的雨丝。他等了片刻，没听到副驾驶座上的回应，扭头一看，才发现秦楚眠把座位放平了一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她眼下泛着浅浅的乌青，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想必她昨天又在实验室待到很晚。他没再打扰，默默将车内的温度调高了两度，指尖划过方向盘，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她。

　　他跟秦楚眠交往两年了。

　　她漂亮温婉，性格单纯善良，保守传统，不市侩，一门心思扑在学术上，几乎没有其他欲望。

　　厉予骁总觉得，这大抵是跟她的童年经历有关。在孤儿院长大，从小县城一路披荆斩棘走到首都京大，这一路上，她一定吃了不少苦。

　　事实如此，秦楚眠能心无旁骛地学习，顺利考上京大——

　　陆迩的确吃了不少苦。

　　秦楚眠根本没睡着。

　　她闭着眼睛假寐，睫毛却在微微颤抖，眼前全是上午在医院电梯里那个高大的背影。或许是她看错了，或许是昨夜的梦作祟。

　　怎么那么像他呢。

　　可怎么会是他呢。

　　“喂，陆大哥的女朋友吗？我是他工友，很不幸地告诉你，他昨天被钢筋砸到后脑勺，已经抢救无效死了。”

　　把分手信寄到陆迩工地上的第二天，他的工友打电话来如是说。

　　秦楚眠当时就知道这是假的。陆迩是什么人？他是那种就算被生活按在泥里，也能咬着牙爬起来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她立刻让薛真真去他工地上打听，结果正如她所料——陆迩只是辞职不干了。

　　可是陆迩的确跟死了一样。

　　从此便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联系不上，杳无音讯。

　　京大附属医院里的那个人，真的是陆迩吗？

　　秦楚眠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西装，熨帖合身，没有一丝褶皱，浑身上下透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矜贵与疏离。

　　这和当年他对她求婚那天穿的那套三百块的西服，除了都是黑色，几乎毫无共同点！

　　秦楚眠忽然就被记忆里那天，二十五岁的陆迩脸上意气风发的笑容刺痛。

　　从小青梅竹马，他们成年后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情侣，年少的秦楚眠理所当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陆迩的求婚。

　　陆迩比她大四岁零三个月。

　　从她刚到法定结婚年龄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像个傻子一样，掰着指头过日子，每天都要跟她说一遍倒计时。

　　“小宜，91天后你要嫁给我。”

　　“小宜，28天后你要嫁给我。”

　　“小宜，明天你要嫁给我。”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语气里的欢喜和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浑身猛地一颤，秦楚眠像从梦中惊醒。

　　“做噩梦了？”厉予骁瞥过来一眼。

　　秦楚眠惊魂未定地捂着额头，指尖冰凉。关于陆迩，关于那段感情，她从来没有在厉予骁面前提起过半句。

　　应该说，出了宁昌县，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差点有过一个丈夫。

　　“梦到什么了？看把你吓得。”厉予骁放缓了车速，侧过头看着她。

　　秦楚眠抿抿唇，才笑笑说，“没什么，就是梦到新来的导师卡我论文，我毕不了业。”

　　“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厉予骁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心疼，“下午不如请假好好休息一下，睡个好觉。”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几分尴尬：“对了，今天晚上我就不来接你了。我姐回国了，我妈喊我回家吃饭，得去给她接风。”

　　秦楚眠愣了愣，低“嗯”一声算是回应。

　　上嫁吞针。

　　厉予骁的家里人本来就不太喜欢她，觉得她出身不好，配不上厉家。这些年，她靠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不争不抢的姿态，才勉强让他们接受了她的存在。

　　但厉予骁的姐姐回国，这样重要的家庭洗尘宴，她暂时还不够资格参加。

　　她如此知进退，厉予骁总是感到愧疚。

　　秦楚眠盘算着，过几天应该会收到她上次“偶然”提到的梵克雅宝项链？

　　希望他别再像上次那样，把花送到学校里去。再送一次这种没用的，她可就要闹了。

　　两人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清淡菜馆吃了午饭。厉予骁要去研究所上班，秦楚眠则独自一人走进了实验楼。

　　厉予骁让她请假，她当耳旁风。

　　这样更加凸显自己勤奋踏实。

　　只是，她一到工位上，就熟练地打开了聊天软件，接着又切换到了简历修改页面。

　　秦楚眠奋力考上京大研究生，从来都不是因为醉心学术。纯粹想让自己的履历变得光鲜亮丽，这样才能更容易入职名企，彻底摆脱过去的贫困生活。后来又迅速发现这些都是空中楼阁，于是找了个厉予骁这样的男朋友。

　　她目前最中意的岗位是景夏医疗的研发岗，京景集团旗下第二大分支产业。

　　海投了近五十份简历，全部石沉大海。让她忍不住反思，当初选择生物医疗工程专业是个错误的选择。

　　不过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她当初学了热门理工科，遇上厉予骁这种不知人间疾苦、不在意薪资回报的“少爷”的概率，恐怕要小得多。

　　余光中，博士生师兄林树从走廊对面走来。

　　秦楚眠熟门熟路切换网页，八风不动浏览起全英文文献。

　　肩膀被拍了一下。

　　“小秦，李导找你。602办公室。”

　　“知道了，谢谢林师兄。”秦楚眠点点头，心里却颇有几分讶异。

　　李导是谁？

　　她转念一想，才想起新来的系主任好像姓李。可她跟这位李主任素不相识，他找自己做什么？

　　——于是，几个小时后。

　　秦楚眠捏着一张烫金的入场券，依旧没想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李主任会面带笑容地询问了自己的学习生活，还给自己一张今晚上京大校企联合经济论坛的入场券。

　　让一个一手移液枪一手锥形瓶的研究牲，参加经济论坛？

　　秦楚眠站在礼堂门口，收起了手中的折叠伞。刚吃过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光线在雨幕里晕开，像朦胧的雪绒花，带着几分清冷的美感。

　　远处两团白色的霓虹雾气越凑越近。

　　远处，两团白色的霓虹雾气越凑越近，引擎声低沉悦耳。秦楚眠眯起眼睛，看清了车头中间那个醒目的双M形车标——又是今天中午在路上看到的那辆加长迈巴赫。

　　着实是太巧合。秦楚眠不由得对车主人的身份产生了几分好奇。

　　想来是什么大人物，今晚这个论坛应该会隆重介绍他的身份吧？

　　秦楚眠走进内场，目光第一时间扫过第一排的嘉宾席，拿出手机拍下了座位上的名牌。接着在中间第六排找了个空位坐下，便开始上网搜查。

　　嘉宾名单里，竟然有几个来自京景集团的高层。莫非那辆迈巴赫里的大佬，就是京景集团的某位高管？

　　秦楚眠肃然起敬。等下她一定要好好听嘉宾发言，把那些有价值的观点全都记下来，以后面试的时候，也好在面试官面前露一手。

　　虽然暂时根本没人给她面试邀请就是了。

　　秦楚眠打开随身携带的学院统一发的帆布包——下雨天用来临时顶替厉予骁送的迪奥托特，在包里翻找，试图寻找上个月放进去的那支黑色签字笔和工作簿。

　　埋头苦找的女人恰好错过了前排嘉宾入座。

　　自然也就没看到她暗中期待的某位大人物——

　　在入场的一瞬间目光就鹰隼一样地瞄准了她。

　　犹如实质的目光，带着浓烈的占有欲和偏执。

　　或许是女人对危险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秦楚眠猛地抬起头——那道跗骨之蛆般的视线，却倏然消失了。

　　她疑惑地扫视了一圈礼堂，发现第一排的嘉宾已经全部坐定，会议应该快要开始了。

　　礼堂的顶灯忽的变暗，正前方舞台的灯光骤然亮起，刺得人眼睛微微发涩。

　　秦楚眠拍拍胸口。

　　应该是错觉吧。

　　下一秒。

　　视线落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那个背影！

　　出现在京大附属医院电梯里的背影！

　　心跳瞬间飞速加快，像擂鼓一样，震得她耳膜发疼。头皮发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秦楚眠突然意识到。
　　这一整天的非同寻常。
　　这一整天的心绪不宁。
　　分明全都与这个男人有关！

　　“是他在窥视你！”

　　“是他在跟踪你！”

　　“是他！”

　　心底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几乎要冲破她的理智。秦楚眠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紧，手里握着的签字笔“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她根本没工夫去捡，颤抖着手解锁手机屏幕，打开了那张刚才拍下的嘉宾名牌照片。

　　毛骨悚然——

　　正中间的位置上。

　　没有名牌！

　　就像上午在医院电梯里他的沉默。
　　就像他悄无声息的出现与消失。
　　他刻意留下的“空白”。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却又偏偏选择了最显眼的位置。

　　仿佛就是为了——

　　让她看见！

　　让她不安！

　　让她陷入无尽的猜测与恐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