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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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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京州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扯不断的丝线,从窗棂钻进来,弥漫到秦楚眠的梦中。梦里没有雨,只有一道清冽又醇厚的低喘,带着黏腻的缱绻,有节律地回荡在耳畔。
“眠眠。”
“宝宝。”
“老婆。”
男人变着法儿地喊她,声音裹着灼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熟悉的、让她心悸的温度。不需要她做任何回应,仿佛能被她听到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他快乐得发烫。
秦楚眠的身体完全陷在柔软的床垫里,像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拥抱着,四肢百骸都透着慵懒的暖意。她的睫毛轻轻翕动,粉白的小脸微微汗湿,眉头却不自觉地蹙起——这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心慌。
“唔……”
脚趾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尖锐的酸痛瞬间将她从黑沉的梦乡中拽了出来。
秦楚眠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
又梦到他了!
又梦到他了。
三年了,陆迩。这个名字,这个男人,还时不时搅得她不得安宁。
痉挛的脚趾在温暖手掌的包裹下慢慢恢复镇定,还是很酸胀。
她花了足足五分钟,才让耳侧那阵恍若浪潮拍岸的耳鸣平息下去,只剩下窗外清晰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摁亮手机屏幕,六点整。
睡意全无。
秦楚眠干脆下了床,赤着脚走到窗前。18楼的高度,往下望去是拥挤的街巷,几家早餐店已经亮起了暖黄的灯,蒸汽顺着玻璃氤氲开来,模糊了街边的人影。
勤劳致富的人总是先醒——她不算在内,不过是拜失眠和惊梦所赐。
看了会儿街景,秦楚眠转身打开了床边的衣橱,从最里面拿出一件水蓝色的抹胸礼服。华伦天奴的高定,缎面光滑,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领口缀着细碎的水晶,一眼望去就价值不菲。
这是厉予骁送她的,说是订婚宴穿的。
一条裙子的价格,足够付她现在这套公寓的首付。
秦楚眠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缎面,心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滋味。
她做梦都在穿这条裙子。
梦里的人不是男友。
都做梦了,她才不会给厉予骁守贞。
手机闹铃突然响起,女人抚摸缎面的手一顿。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将礼服妥帖地挂回衣橱,换上了最寻常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最平平无奇的穿着打扮,但漂亮是直给的。
柔顺的微卷长发披在肩头,衬得肌肤吹弹可破,眉眼清冷,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哪怕只是素面朝天,也足以让人一眼难忘。
捏着伞柄站在屋檐下,台阶下的污水被雨点击打得四处飞溅,像是在威胁她,只要敢迈出一步,就敢把她的裤脚弄脏。秦楚眠盯着手机打车软件上预估的七十元车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狠了狠心,点击了确认。
没事,以后会阔起来的。她这样安慰自己。
计程车停在面前时,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瞬间形成了一道密集的雨帘。秦楚眠这下觉得七十块花得值了,心情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竟微妙地好转了些。
听着雨滴砸在车窗上的声响,她给闺蜜薛真真拨去了一个电话。
“真真,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呀?怎么一大早打电话来嘘寒问暖?嗯——不对劲啊秦吹吹!”
薛真真和秦楚眠难么多年的好朋友,对她的情绪异常敏感,带着笑意的声音,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促狭,
“我知道了,你等下要问我爹怎么样,我娘怎么样,赵院长怎么样,一百个人怎么样——最后问陆”
“停停停!”
秦楚眠在那个名字冒出来之前打断了她,脸颊有些发烫,
“你说的好像我脑子里只有这件事一样,好像他是什么压轴出场的很重要的人物!我每次都只是顺带问问,懂?”
“懂懂懂,秦吹吹上下嘴唇一碰就是吹,我直接告诉你吧,消息就是没有消息!”
“……”秦楚眠获得意料之中的答案,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心里无可抑制地一空。
“你看看,没话聊了吧,还说不是来问这个的。”薛真真的声音软了些,“眠眠,都过去三年了,你要是还放不下……”
“谁说我没话聊了!”秦楚眠立刻反驳,语气却有些底气不足,“宁昌天气怎么样?有没有下雨?”
“……咱挂了吧。”
“那拜拜。”
挂了电话,车里陷入一片死寂。秦楚眠默默抠着手指,心里乱糟糟的。她想,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性生活了,这段时间才会这么频繁地想起陆迩。
想想就够了。
陆迩,狗都不谈!
控制欲太强,那方面精力旺盛得吓人,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太穷!
当年她那样决绝地离开,那样毫不留情地羞辱他,他一定恨死她了。秦楚眠叹了口气,或许等忙完这段时间,她该去庙里给他上几炷高香,毕竟,她能有今天,确实托了他的福。
胡思乱想着,计程车已经到了医院门口。
一个月前,她的导师李老确诊了肝癌,这件事让她这段时间一直心神不宁。项目卡在瓶颈,无人指导,她甚至担心自己的论文无法按照计划发表,影响毕业和入职。
秦楚眠撑着伞,快步走进医院大厅,乘上了前往八楼的电梯。
她走进去,刚按下关门键,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护士推着空闲的担架床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
“等等!”护士喊道。
秦楚眠下意识地按了开门键。护士推着担架床挤了进来,男人紧随其后,背对着她,站在担架床的另一侧。电梯空间本就不大,被担架床一占,更显拥挤。
秦楚眠往角落里缩了缩,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只顾着开门,忘了按楼层。她抬头看了眼控制面板,八楼的按钮还是暗着的。
男人就站在控制面板旁边,背对着她,肩背宽阔挺拔,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伟岸。秦楚眠犹豫了一下,在喊他帮忙和自己挤过去之间选了前者。
“你好,麻烦帮忙按一下八楼,谢谢。”
男人没有反应,像是没听到一样。
电梯门缓缓关上,开始上升。秦楚眠有些尴尬,抿了抿唇,不准备再喊第二次。她刚想挤过去自己按,那男人却突然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轻轻一点,八楼的按钮亮了起来。
“谢谢。”秦楚眠低声道。
“嗯。”
一个浅浅淡淡的音节,从男人喉咙里溢出,低沉磁性。
秦楚眠莫名心头一跳。
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始不礼貌地逡巡在男人的背影上,宽阔的肩线,挺拔的脊背,握拳的姿势。
某个疯狂的念头冒出来。
八楼到了。
门开了。
秦楚眠呆滞着没动。
推车的护士,有些奇怪地投过来一眼。
男人没回头。
隐隐的压迫感和熟悉感。
喘不上气。
秦楚眠应该走出去,应该靠近他。
可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半步,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门关了。
十三楼到了。
护士推着车出去了。
电梯里还剩下两个人。
按键一片空白。
电梯停止了。
男人要去的楼层是未知数。
或者说,他在等她。
秦楚眠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几乎要喊出那个名字——
陆迩陆迩陆迩!
密闭空间里的死寂被无限放大,恐惧感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秦楚眠双腿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她看着男人依次摁下了九楼、八楼的按钮,动作缓慢而笃定,仿佛在跟她玩一场无声的博弈。
电梯再次上升,到了九楼,门开了。男人终于迈开脚步,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那一刻,秦楚眠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秦楚眠一上午魂不守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探望完了老师,站在医院门口屋檐下看着对面街道上广告牌。
发呆。
雨丝被风吹到脸上微微凉。
“眠眠。”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秦楚眠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实际上她非常讨厌别人这样喊她,太肉麻。
回头时,脸上却已经挂上了得体的笑容:“予骁,你来了。”
来人穿着简单的休闲夹克,利落的短发修剪得很整齐,眉眼温和,笑容儒雅。
她的男朋友。比她大一岁,是师娘介绍的,家境优渥,在航天科技研究院工作,是旁人眼中的青年才俊。
昨天就约好来医院接她。
“手怎么这么凉。”被他的手掌包裹,热意源源不断地渡过来。
秦楚眠却莫名觉得脊背生寒。不由地将自己贴上面前男人的臂膀。
那种被注视的阴冷感却没有消失,甚至逐渐逼近,几乎要牢牢地黏在她身上。
“外面风大,我们快走吧!”秦楚眠拉着厉予骁几乎是落荒而逃。
坐到他的保时捷副驾,秦楚眠总算是踏实了。
厉予骁问道:“李老情况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秦楚眠轻叹了口气。
“老师这两天话都说不出来了,止疼药也完全不管用,看着挺遭罪的……”
“你也别太伤心。人都有生老病死。”厉予骁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项目和论文怎么办?”
“师娘跟我们说了,让新来的系主任带我们,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秦楚眠勉强笑了笑。
“嗯。”
两人再无多话。
秦楚眠心烦意乱地放下车窗想要透透气,却忘了外面还在下雨,雨点不由分说地扑面而来。
连忙重新关上,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后视镜。
视野中,一辆黑色的加长迈巴赫紧随其后,低调奢华的车身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扎眼。双M的车标,在雨中依旧清晰可见。
这辆车,她在医院门口见过。
挺有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