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不是一时起的》心意已知

2、旧囊藏针

　　雨停的时候，天边扯出半道惨白的光。
　　许魏没回客栈，她绕到药铺后院的矮墙下。
　　墙根的青苔湿滑，沾了她玄色长衫的下摆。

　　后院的柴房锁着，锁芯是黄铜的，锈迹裹着一道细浅的刻痕。
　　是当年她用父亲的药杵划下的“魏”字，许魏指尖按上去，刻痕的棱角磨得发软，像被二十三年的雨泡透了。

　　她从袖中摸出根银簪，是母亲当年插在鬓边的那支。
　　簪尖探进锁芯，“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柴房里堆着旧药箱，最上面那只，铜扣缠着蛛网，箱盖里衬着暗纹锦布，边角磨出了毛边。
　　许魏掀开箱盖，里面是个青布药囊，针脚歪扭，是她七岁时缝的。

　　药囊里没有药，只有半枚断裂的玉珏，和一张泛黄的药方。
　　药方的字迹是父亲的，末尾注着行小字：“同心草性烈，需配魏家秘引，非亲传者勿用。”
　　许魏指尖抚过“同心草”三个字，指腹的薄茧蹭过纸面，沙沙的响。

　　柴房的门突然被推开，风裹着潮气涌进来。
　　李念昔端着个陶碗站在门口，碗沿冒着白气，是刚熬好的姜茶。
　　“阿姊。”她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柴房里的灰。

　　许魏把药方折好，塞回药囊，抬眼看她。
　　“你怎么来的。”
　　“我从后厨的角门绕过来的。”李念昔把碗递过来，指尖碰着碗沿，泛着红，“我爹说你没吃饭，让我送碗姜茶，驱驱寒。”

　　许魏没接，她盯着李念昔的手腕，那里戴着串红绳，绳结是当年她教的样式。
　　“你爹还说什么了。”
　　李念昔的手指蜷了蜷，红绳陷进腕肉里，“他说，让你……小心沈大人的人，这几天，药铺对面总有人晃。”

　　许魏扯了扯嘴角，没笑出声。
　　“知道了。”
　　她拿起药囊，从李念昔身边擦过去，长衫扫过陶碗的边缘，碗里的姜茶晃了晃，溅在青石板上，烫出个浅白的印子。

　　走到后院门口时，许魏听见身后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刮碎的絮。
　　“阿姊，当年我藏了个东西，在你以前住的西厢房窗台下，是个木盒。”

　　许魏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知道了。”
　　她推开门，天光砸在脸上，有点晃眼。
　　身后柴房的门，“吱呀”一声，缓缓合上了。

　　许魏没立刻去西厢房，她沿着药铺的围墙慢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囊边缘。
　　墙头上的杂草沾着雨珠，垂下来扫过她的发梢，带着点湿冷的痒。
　　药铺对面的巷子口，果然有个穿灰布短打的男人，背靠着墙，眼神却频频往药铺这边瞟。
　　许魏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步子没停。

　　她绕到前院时，李万山正蹲在门槛上，手里捏着块碎瓷片，半天没动弹。
　　看见许魏过来，他猛地站起身，碎瓷片“啪”地掉在地上，“许姑娘，你……”
　　“西厢房的钥匙。”许魏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
　　李万山愣了愣，慌忙摸出腰间的铜钥匙，双手递过来，指尖还在发颤。

　　许魏接过钥匙，转身走向后院。
　　西厢房的门虚掩着，推开时扬起一阵呛人的灰，迷得人眼睛发涩。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和一个掉了漆的妆台，墙角结着蛛网，地上的青砖裂了好几道缝。
　　她走到窗台下，蹲下身，指尖拨开丛生的杂草。
　　泥土还是湿的，沾在指腹上，带着陈年的霉味。

　　挖了没一会儿，指尖就碰到了硬物。
　　是个巴掌大的木盒，裹着油纸，外面缠了好几圈麻绳，已经朽得一扯就断。
　　许魏把木盒拿出来，拍掉上面的泥土，打开时，里面掉出一枚小小的铜制令牌，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

　　令牌上刻着“魏记”二字，边缘磨得光滑，是当年父亲给她的玩伴令牌。
　　而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孩童的笔锋，写着：“阿姊，这是爹爹偷偷给你的，说不能让别人看见。”
　　落款是个小小的“昔”字。
　　许魏盯着那字迹，忽然想起当年，李念昔总跟在她身后，拿着树枝在地上学写字，写不好就急得红眼睛。

　　“阿姊。”
　　李念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
　　许魏抬起头，看见她端着个木盆，里面放着块抹布，“我想着……屋里太脏，给你擦擦。”
　　她走进来，脚步很轻，生怕踩坏了什么。
　　目光落在许魏手里的木盒上时，眼睛亮了亮，“你找到啦，当年我藏得可深了，我爹都不知道。”

　　许魏捏着那枚铜令牌，指尖泛白。
　　“这令牌是做什么的。”
　　“我不知道。”李念昔摇摇头，蹲下身帮着收拾地上的泥土，“当年魏伯父把它交给我，说等你回来再给你，还说……凭着这个，能在城南的‘济善堂’换一样东西。”
　　“济善堂？”
　　“嗯，是魏伯父以前常去的药铺，听说现在还开着。”李念昔说着，抬头看她，眼底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阿姊，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想看看……魏伯父以前待过的地方。”

　　许魏没立刻回答，她把令牌和纸条放回木盒，起身时，目光扫过窗外。
　　对面巷子口的那个灰衣人还在，只是换了个姿势，依旧盯着药铺的方向。
　　她收回目光，看向李念昔，少女的眼神干净，带着点懵懂的执着。
　　“明日一早。”许魏开口，“你跟我去。”

　　李念昔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像雨后初晴的花，“好！”
　　她拿起抹布，兴冲冲地擦起妆台，动作麻利，却又透着点谨慎，生怕碰坏了上面的旧痕迹。

　　许魏看着她的背影，指尖又握紧了药囊。
　　当年的小丫头长大了，而她的复仇之路，似乎也因为这个意外的“盟友”，多了一丝不确定的变数。
　　窗外的天光渐渐暗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幅未完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