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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亮剑 ...

  •   赵文斌离开后,土屋里重归死寂,只有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在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

      林晚音没有浪费时间沉浸在恨意或自怜中。她迅速检查了随身的行李——一个半旧的帆布提包。里面除了几件打着补丁的换洗衣服,就是几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农业书籍,《土壤学基础》、《常见牲畜疾病防治》、《果树栽培技术》。这是她离开那个“家”时,唯一能带走、也坚持带走的东西。

      她拿起那本牲畜疾病防治,指尖拂过封面,眼神锐利。知识,是她目前唯一的武器,必须尽快让这武器“见血”。

      下午,天气依旧阴沉。赵文斌准时出现,依旧是那身中山装,梳得油亮的头发一丝不乱。

      “林技术员,精神好些了?走吧,带你去认认门路。”他语气平淡,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麻烦赵会计了。”林晚音换上那副怯生生的模样,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槐花村的全貌,在她眼前徐徐展开。比从窗户洞里看到的更加具体,也更加触目惊心。泥土夯成的院墙大多低矮破败,屋顶覆盖着陈旧发黑的茅草或零散的黑瓦。穿着打补丁、颜色灰暗衣服的村民,或蹲在门口抽着旱烟,或背着沉重的背篓蹒跚而行。孩子们光着脚丫在泥地里追逐,身上脏兮兮的。空气中弥漫着柴火、泥土和肥料混合的复杂气味。

      包产到户的政策似乎给这片土地注入了一丝活力,一些院墙里能看到新搭建的鸡窝猪圈,但整体的贫困,依旧像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的脸上和这片土地的上空。

      村民们好奇、审视、甚至带着些麻木的目光,黏在林晚音这个穿着整洁、面孔白皙的“异类”身上。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这就是新来的技术员?”
      “城里来的女娃娃,能懂啥?”
      “瞧那细皮嫩肉的,能扛得起锄头?不会是像之前那些知青一样,等时间到了就一溜烟儿地跑了吧。”

      赵文斌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偶尔指着几处地方介绍:“那是王支书家,那边是村委会,旁边是妇女主任春生婶家……那边是仓库,以前生产队留下的,现在堆些杂物。”

      他的介绍点到即止,显然没真把林晚音当成需要深入了解村务的自己人。

      就在他们路过一片明显荒芜、杂草丛生的坡地时,赵文斌的脚步慢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抬手指了过去:“喏,那边,就是上午跟你提过的梨园。”

      林晚音顺势望去。

      那片梨园确实堪称惨淡。几十棵梨树无精打采地立在坡上,枝干扭曲,叶片稀稀拉拉,大半枯黄,与周围田地里绿油油的庄稼形成鲜明对比。一个穿着破旧汗褂、背影高大魁梧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弯腰在一棵梨树根部仔细地扒拉着什么。他的动作专注而沉稳,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林晚音也能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默与倔强。

      “那就是沈磐石。”赵文斌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看见了吧?就守着这几棵破树,魔怔了。乡里技术员的话都不听,非要自己瞎鼓捣。反正这块地是他自个儿承包的,盈亏自负。你以后工作,尽量绕着他点,免得自找没趣。”

      林晚音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将那片梨园和那个背影,刻进了脑海里。土地的贫瘠,树木的病态,还有那个男人的固执。这一切,在她眼中,反而构成了一种奇特的机遇。一个连乡里技术员都束手无策、连赵文斌都懒得理会的地方,或许,正是她可以不受干扰、施展拳脚的起点。

      林晚音正要转开视线,那个身影却若有所感般抬起头来,恰恰与林晚音对视。那双沉静的双眼一下子就令林晚音有些浮躁的心情平复下来。她勾唇,正要打个招呼。

      这时,一阵急促慌乱、带着哭腔的呼喊,打断了林晚音未说出口的话,也打破了午后沉闷的宁静:“赵会计!赵会计!不好了!出大事了!”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面色黝黑的老农,连滚带爬地从一条岔路冲过来,一把死死攥住了赵文斌的胳膊。林晚音对他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是老把式春生叔,妇女主任春生婶的丈夫。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俺家、俺家那头大黄牛!快、快不行了!躺在地上直抽抽,肚子胀得像鼓,吐白沫子。赵会计,您快给想想法子啊!”

      春生叔的手上还沾着泥点和草屑,因为极度惊恐,力气大得让赵文斌皱起了眉头。

      赵文斌脸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嫌恶,用力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还下意识地拍了拍被抓住的袖子:“春生叔!你慌什么!拉着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兽医!”他语气带着不耐烦,“乡兽医站离这儿几十里地,等你去把人请来,牛早就凉透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可咋办啊,那可是俺家包产到户分到的最好的牲口,是俺家的命根子啊!没了它,明年地可咋种啊……”春生叔一听这话,更是绝望,跺着脚,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这边的动静立刻吸引了附近劳作的村民,不少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脸上都带着同情和无奈。一头健壮的耕牛对于农户的意义,不言而喻。这几乎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人群骚动,叹息声,劝慰声,夹杂着春生叔压抑的哽咽,场面一片混乱沮丧。

      赵文斌被围在中间,脸色更加难看,只想尽快脱身。

      就在这一片愁云惨淡之中,林晚音的目光,却越过了慌乱的人群,精准地投向了春生叔家牛棚的方向。虽然看不清具体细节,但“腹部胀得像鼓”、“口吐白沫”这几个关键词,像闪电般在她脑中划过,与她前世所学的知识迅速对应。

      瘤胃鼓气!急性!通常是采食了大量容易发酵的饲料所致。若不及时处理,死亡率极高!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前世她刚刚来到这个偏僻的村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关注过这里的任何事情,自然也不知道春生叔家的牛是否真的是瘤胃鼓气。但这是机会!一个不容错过的、打破僵局的机会!

      风险同样巨大。成功了,她能一举站稳脚跟;失败了,她将万劫不复,永远被钉在“说大话的城里娇小姐”的耻辱柱上。

      但,她林晚音,何时怕过风险?

      在赵文斌再次开口准备彻底推脱之前,林晚音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向前一步,从赵文斌的身后走了出来。

      那一刻,她瘦弱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单薄,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原本怯懦的眼神变得清亮而坚定,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赵会计,春生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到这个一直被他们忽略的、新来的女技术员身上。

      林晚音迎着那些怀疑、惊讶、不解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能不能,让我去看看?”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嘈杂、叹息、哭泣,都在林晚音那句话出口的瞬间,戛然而止。

      一双双眼睛,写满了难以置信,死死盯住这个从赵会计身后走出来的年轻姑娘。她说什么?她去看看?她一个城里来的女娃娃,能看什么?

      春生叔张着嘴,眼泪还挂在皱巴巴的脸上,一时忘了哭。

      赵文斌最先反应过来,他的惊愕迅速转化为恼怒和讥讽。他推了推眼镜,几乎是用呵斥的语气道:“林技术员!你胡闹什么!这是牲口,不是你们城里人养的花花草草!你看过几本书就敢上手?出了事,谁负责?我怎么向王支书交代!”

      他特意抬出王支书,就是想用权威压服她,也把自己撇清。

      林晚音没有看他,她的目光直接落在春生叔脸上,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春生叔,牛是不是吃了大量发酵的草料或者豆类?是不是左腹隆起特别明显,敲起来像鼓?”

      春生叔一愣,下意识点头:“是,是!昨儿个割了些带露水的牛草,还拌了点豆渣。”

      “那就是了。”林晚音心中更有把握,转向赵文斌,眼神平静无波,“赵会计,情况紧急,多耽搁一刻,牛就多一分危险。我是农业技术员,畜牧兽医是我的专业范畴。如果因为拖延导致损失,这个责任,恐怕谁也负不起。”

      她的话软中带硬,直接将拖延的后果点了出来。

      赵文斌被她这番话说得一噎,脸色涨红。周围村民的视线在他和林晚音之间来回扫视,有人开始小声嘀咕:“是啊,再拖就真没救了。”“让她试试呗,死马当活马医。”

      春生叔看着林晚音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一股莫名的信任感油然而生,他把心一横,牛头对赵文斌道:“赵会计,就让林技术员试试吧!俺、俺信她!”

      赵文斌骑虎难下,看着越来越多围过来的村民,咬咬牙,甩下一句:“好!你要试就试!但丑话说在前头,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 他打定主意,无论成败,自己都要置身事外。

      林晚音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她不再理会赵文斌,对春生叔快速道:“春生叔,带路!需要准备点东西!”

      “哎!好!好!” 春生叔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引着林晚音往家跑去。好奇的、怀疑的村民也呼啦啦跟了上去,赵文斌阴沉着脸,也跟在了后面,本以为村里头来了个好掌控的小姑娘,谁能想到这么能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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