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1章 惊梦 ...
-
头痛得像要炸开。
意识在黑暗的深渊里沉浮,耳边是医疗仪器尖锐的警报长鸣,身体像是被掏空了最后一丝力气。林晚音知道,她的人生正在走向终点——在谈判桌上,在她为之付出了一切的公司并购案即将成功的黎明之前。
她耗尽了心血建立起自己的企业,最后却也因为不堪重负的心脏失去了一切。
不甘心……她真的好不甘心!
就在这时,一股蛮横的力量将她从虚无中狠狠拽出!
“咳!咳咳咳!”
林晚音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让她肺叶生疼。没有消毒水的气味,闯入鼻腔的,是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里头有陈年老霉的酸腐、尘土干燥的呛人,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牲畜粪便的腥臊。
她茫然地转动眼珠,视线所及,是黢黑、斑驳,带着一道道干涸裂痕的黄土墙顶。几缕惨淡的光线,从用旧报纸糊住的破窗洞隙里挤进来,勉强照亮了这方狭小、压抑的空间。
她躺在一个硬得硌人的土炕上,身下是粗糙的芦苇席,边缘已经破损,露出里面干枯的草梗。身上盖着的薄被,又硬又重,散发着同样的霉味。炕边,一个掉光了漆的破旧木箱,就是屋里唯一的“家具”。
这是哪里?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她抬起手,想要揉一揉胀痛的额角,却猛地顿住。
这双手……虽然指腹和掌心已有了薄茧,皮肤也有些粗糙,但无疑是年轻的、充满活力的手。不是她记忆中那双因常年签署文件、保养得宜却终究染上岁月痕迹的手。
一个荒谬而惊骇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环顾四周,更加仔细地审视这间陋室。土坯的墙壁,泥土地面,糊窗的报纸上,隐约可见“一九八零年青年报”的字样……
纷乱庞杂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她的理智——
继母王秀兰那张看似温婉、实则精于算计的脸,带着假惺惺的关切:“晚音啊,你是姐姐,要懂事。晓梅身体弱,吃不了那个苦……这个‘农业技术观察员’的名额,虽然是要下到槐花村,但好歹是份正经工作,你就替她去吧。” 那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商量,眼神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继妹林晓梅依偎在母亲身边,嘴角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她身上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那是林晚音渴望了很久,却始终没能得到的。
而她的父亲,那个她曾经渴望获得一丝认可和维护的男人,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低着头,回避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锋利,彻底斩断了她对那个家最后的眷恋。他默认了这场牺牲,用长女的未来,换取他新家庭的安宁和继女的前程。
最后,是那份摊开在桌上的文件。“服从分配,自愿前往槐花村进行长期农业技术观察与实践……” 下面,是她被迫按下的、鲜红刺目的指印!那红色,灼烧着她的眼睛,也焚毁了她对亲情最后一点幻想。
流放!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用亲情包裹的流放!他们联手,将她这个原配留下的“碍眼”女儿,踢出了那个家,扔到了这个地图上都难找的穷乡僻壤,美其名曰“工作”!他们甚至吝于给她准备像样的行装,只塞了几件旧衣服,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推上了离家的班车。
恨意!
冰冷、粘稠、如同毒液般的恨意,瞬间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止不住地颤抖。前世,她被所谓的家人背叛,最终劳碌至死;今生,命运竟然让她以另一种方式,重蹈覆辙?!难道她林晚音,就注定要被至亲之人一次次推入深渊?
不!
一股更加凶猛的不甘和愤怒,从心底最深处咆哮而起!这愤怒炽热如火,几乎要将那冰冷的恨意蒸发殆尽。她凭什么要认命?凭什么要如了那些人的愿?
前世她能白手起家,在男人的商业世界里杀出一条血路,今生她拥有超越这个时代几十年的知识和眼光,难道还会被困死在这里吗?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瞬间照亮了她混沌的脑海。是的,她知道未来几十年的经济走向,知道哪些行业会崛起,知道先进的农业技术和管理理念……这些,都是她此刻最宝贵的财富,是任何人都无法夺走的资本!
王秀兰,林晓梅,还有那个懦弱自私的父亲……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打入尘埃,永世不得翻身?
你们错了!大错特错!
林晚音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剧烈的情绪波动让她额头沁出冷汗,身体一阵阵发虚。这具身体,似乎本就处于不适的状态,或许是长途跋涉的劳累,或许是心气郁结,也或许是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但这都不重要了,从她清醒过来的这一刻起,这具身体和未来的命运,将由她自己主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一个带着点地方口音的男声:“林技术员?醒了吗?”
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大约二十七八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端着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色字样的搪瓷缸。他的目光在接触到林晚音时,快速地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的意味。
是赵文斌。槐花村的村会计,昨天就是他把她从乡里接来的。林晚音脑中立刻调出了关于这个人的信息,性格谨慎,有点小聪明,善于钻营,在村里算是“知识分子”,颇得支书王长贵的信任。
林晚音瞬间垂下了眼睫,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住,只露出一副符合“病弱”、“茫然”人设的苍白面孔。示弱,有时是最好的保护色,尤其是在这人生地不熟、敌友难辨的环境里。
“赵会计……”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不安,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上那床硬邦邦的薄被。
“醒了就好。”赵文斌走到炕边,把搪瓷缸递过来,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喝点热水吧。你说你,这身体也太不经折腾了,从乡里到村里这点路,就能晕过去。到底是城里来的姑娘,娇气了些。” 他话语里的那点优越感和不易察觉的轻蔑,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林晚音的神经。娇气?若不是那场阴谋,她何至于此?前世她什么苦没吃过,创业初期几天几夜不合眼也是常事。
“对不起,赵会计,给您和王支书添麻烦了。”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缸子,小声道谢,语气里充满了怯懦和自责,完美扮演着一个初来乍到、内心惶恐的年轻女孩,“我……我会尽快适应这里的工作的。” 她需要时间,需要摸清情况,需要积蓄力量。在此之前,低调和顺从是必要的。
“嗯,有这个态度就好。”赵文斌对她的顺从似乎颇为受用,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半步,环视这间破屋,语气带着一种掌握资源的施舍感,“村里条件艰苦,比不得你们城里。但这已经是能给你安排的最好的住处了。王支书也交代了,让你先安心养好身体。” 他口中的王支书,就是槐花村的一把手王长贵。赵文斌这是在提醒她,在这里,谁才是真正的主事人,她的命运,某种程度上掌握在这些人手里。
“谢谢组织关心,谢谢王支书,谢谢赵会计。”林晚音连连点头,将一个无依无靠的年轻女孩的惶恐与恭顺,演绎得淋漓尽致。她甚至刻意让声音带上一点哽咽,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赵文斌满意地推了推眼镜:“下午要是感觉好些了,我带你出去认认路,见见王支书和妇女主任他们,熟悉下环境。”
他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看笑话似的意味:“哦,对了。村东头那片老梨园,是一个叫沈磐石的承包的,树都快死绝了。乡里之前也去看过,没啥好法子。你既然是上面派来的技术员,有空也去‘观察’一下,看还能不能起死回生,也算给你找点正经事做。” 他把“观察”和“正经事”几个字咬得略微重了些,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沈磐石。
林晚音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这个人的影子,后来成了远近闻名的农业企业家,性格出了名的固执,但也极其重诺守信。是个难打交道,但一旦获得其认可,就极为可靠的伙伴。
赵文斌此刻提起,绝非好意。那梨园显然是块烫手山芋,连乡里都没办法,她一个刚来的、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女孩能有什么作为?他是想看她这个“城里来的娇姑娘”如何出丑,如何被沈磐石轰出来,最好能让她知难而退,或者彻底沦为村里的笑柄,这样更方便他们管理。
“我、我明白了,赵会计。我会找时间去了解一下情况的。”她依旧低着头,声音细弱,仿佛对接下来的困难一无所知,或者知道了也不敢反抗。心里却冷笑一声,这倒正合她意!一个看似无解的难题,往往也意味着机遇。正好可以用这件事,来试试水,也试试那个未来的企业家沈磐石。
“行,那你先休息。”赵文斌目的达到,不再多留,转身便离开了土屋。
听着脚步声远去,直到确认外面再无他人,林晚音脸上那层脆弱惶恐的面具,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冷静和一种近乎锐利的审视。
她掀开那床令人窒息的薄被,赤脚踩在冰冷、坑洼的泥土地上。冰冷的触感从脚底直窜头顶,却让她的头脑异常清醒和冷静。她需要切实地感受这具身体,感受这个环境。
她一步步走到窗边,透过报纸的破洞,向外望去。
低矮破败的土坯房杂乱地挤在一起,泥泞的土路蜿蜒其间,几只瘦骨嶙峋的土鸡在垃圾堆边刨食,远处是连绵的、植被稀疏的黄土山峦。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种贫瘠、灰暗的色调里,空气中弥漫着落后与封闭的气息。
这就是一九八三年的槐花村。这就是她重生的起点。
贫穷,闭塞,几乎看不到希望。对于很多人来说,这里或许是命运的终点。
但林晚音的眼底,没有任何绝望,反而燃起了两簇幽暗而炽烈的火焰。这火焰,名为野心,名为复仇,更名为新生!
这里不是她的坟墓,而是她新生的基石!这个时代,虽然贫瘠,却充满了野蛮生长的可能性和即将到来的巨大变革。而她,恰好站在了这变革的前夜!
前世的商业智慧和专业知识,与这个充满机遇与变革的时代碰撞,将爆发出怎样的能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知道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会进一步深化,知道乡镇企业会异军突起,知道个体经济将迎来春天,知道未来哪些农产品会大有市场……
知识,技术,还有对未来的精准把握,就是她此刻最锋利的武器,是她在绝境中翻盘的唯一资本!
她要用这双手,这片土地,亲手缔造一个属于她林晚音的王国。她要让那些抛弃她、践踏她的人,将来只能仰视她的成就,悔不当初!她要挣的,不仅仅是财富,更是彻底掌控自己命运的底气和力量!
要死了的梨园?沈磐石?
很好。
林晚音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充满战意的弧度。
就从这里开始吧。她要在这片荆棘之中,硬生生走出一条通天大道!任何试图阻挡她的人,都将被她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这一次,她只为她自己而活,只为胜利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