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回响》延新

1、第1章 重逢在喧嚣竞标场

　　市立艺术中心扩建项目的竞标会现场，空调风裹着陈年纸张的霉味和新油墨的刺鼻气，吹得人太阳穴发紧。西装革履的身影间，每道目光都藏着急功近利的火，连呼吸都带着争先恐后的味道，空气里全是急着抢标的味儿，闷得人太阳穴突突跳。

　　林晚星攥着设计图册的指尖沁出细汗，米白色西装套裙的袖口被濡湿了一小块。她长发挽成低马尾，碎发贴在鬓角，平时总能用笑容化解难题的人，此刻却被对面突如其来的发难堵得心头发紧。

　　“林设计师，”对方代表推眼镜的动作带着刻意挑衅，投影幕上骤然跳出两张对比图，“你这份‘光影森林’方案，核心概念和三年前国外某工作室的作品高度重合——请问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抄袭？”

　　窃窃私语声瞬间炸开，摄像机的红灯亮得刺眼，直直怼到林晚星面前。她的设计灵感明明源于儿时记忆：老槐树枝桠交错，阳光筛下来的光斑落在青石板上，像会动的星星，那是独属于她和另一个人的秘密花园。可眼前的对比图被裁得刁钻，乍一看竟真有几分相像。

　　心跳猛地擂动，林晚星下意识咬住下唇——这个从小养成的习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就在她要伸手翻找设计原稿里的树种考据时，一道清冷的女声突然从会场后方撞进来，像冰锥划破燥热的空气：“相似不等于抄袭。”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头。

　　门口立着个穿纯黑高定西装的女人，肩线挺拔得像雪松，黑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的额头和眉骨线条冷硬，偏偏睫毛又长又密，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最打眼的是她的眼睛，黑得没底，扫过全场时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可在落到林晚星脸上时，那冰寒里极快地融了一丝涟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是沈知意。科技圈近两年杀出的黑马，白手起家的“知遇科技”创始人。传闻她行事狠辣，眼光毒到能看穿人心，却极少出现在这种公开场合。

　　林晚星愣了愣，莫名觉得这人眼熟。尤其是她左手腕上那块旧机械表，表盘边缘磨得发亮，款式老得快过时了，却被她戴得郑重其事。那手表的磨痕看着格外亲切，好像小时候攥着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跑了很久，手心被硌得发红，却舍不得松开。那抹熟悉感像羽毛搔在心尖，痒得慌，又抓不住源头。

　　“沈总？”招标方负责人连忙起身，语气里的恭敬藏都藏不住，“您怎么突然来了？”

　　沈知意没接话，径直走到投影幕前，指尖轻点屏幕，精准圈出两处细节：“国外作品是工业风几何切割，林设计师的曲线源自老槐树枝桠的生长轨迹——我们做智能化模拟时比对过，她的光影模型里，光斑移动速度和老槐树的冠幅完全匹配，国外工作室不可能有这种本地树种的数据。”她顿了顿，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何况这里的植物配置，是城南老槐树的变种——这种树只剩市植物园里几棵，国外工作室根本不可能接触到。”

　　对方代表的脸瞬间青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最终没敢再说话。

　　沈知意收回手，转头看向林晚星。近距离看，她唇线偏薄，说话时嘴角几乎不怎么上扬，看着就不好接近——可林晚星偏偏注意到，她下唇左侧有个极淡的小痣。目光落在自己咬着的下唇上时，沈知意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竟放轻了些：“用心做的设计，犯不着跟没意义的质疑浪费时间。”

　　林晚星猛地松开下唇，舌尖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脸颊瞬间发烫：“谢、谢谢你啊。”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抠着设计图册的边角，刚要再道谢，手里的笔突然滑落，沈知意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手腕上的旧手表擦过她的手背，凉得像冰，又带着点磨痕的粗糙触感，随即飞快收回手，指尖不易察觉地蜷了蜷。“刚才真的很麻烦你。”

　　“不必。”沈知意收回目光，左手下意识摩挲着手表表盘——那是林晚星十岁生日时，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表盘背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星”字。当年仓皇分离时，她攥着这块表跑了三条街，表链都磨断了，后来找人修了无数次，表针走得不算准，却一直戴到现在。

　　指尖磨着表盘的刻痕，喉咙发涩，连呼吸都带着点堵得慌的酸。

　　是她，真的是她的星星。

　　十五年了。那个总跟在她身后喊“知意姐姐”的小不点，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设计师。她的笑容还是那么亮，紧张时咬下唇的习惯没变，连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的弧度，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可她忘了。忘了老槐树下的约定，忘了那场大火里她把她推出门外时喊的“快跑”，忘了那个拼尽全力找她，却只能在梦里一遍遍看见她哭着挥手的自己。

　　沈知意垂下眼帘，长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看到她喉结轻轻滚了一下。再抬眼时，又恢复了那副疏离模样：“我公司要做艺术中心的智能化改造，你的方案和我们互补，算是帮自己。”

　　这话滴水不漏，既解释了出手的原因，又拉开了距离，没人能听出异样。

　　招标方连忙打圆场，刚才的风波就此揭过。林晚星收拾东西时，目光总忍不住往沈知意的方向飘——这个女人冷得像冰，可刚才她站出来的那一刻，自己心里涌起的安心感却那么真切，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救场。

　　走出会场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走廊尽头。沈知意靠在落地窗旁，黑色西装被镀上一层暖光，竟冲淡了些许凌厉。

　　“沈总，还有事吗？”林晚星走上前，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旧钥匙扣——那是她记事起就带在身上的，金属表面磨得发亮，上面刻着的两个字模糊不清，好像是“知”，又好像是“意”？从小看到大，越看越模糊。

　　沈知意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的设计很好，希望有机会合作。”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我办公室有柠檬糖，你小时候很爱吃的那种——橘子味的，硬糖，含在嘴里能甜半天。”

　　林晚星猛地愣住。橘子味硬糖……舌尖突然泛起酸甜，眼眶有点热，心里莫名揪了一下——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清瘦的身影蹲在她面前，把这种糖塞到她手里，说“哭了含着，就不酸了”。那是她儿时最爱的零食，后来一场高烧后，她总觉得太甜，就再也没吃过，可此刻听到这几个字，那些被遗忘的体感竟瞬间翻涌上来。

　　“你怎么知道……”

　　“猜的。”沈知意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的夕阳，喉结轻轻滚了一下，“有缘的话，总会知道更多事。”

　　说完，她转身就走，黑色的背影在走廊里拉得很长，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林晚星站在原地，攥着口袋里的钥匙扣，那两个模糊的字好像跟着沈知意的背影，在心里轻轻跳——我好像，真的欠她一句什么。沈知意摩挲手表的动作，那句“橘子味硬糖”，还有心头挥之不去的熟悉感……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像在暗示着什么。

　　她不知道，这场看似偶然的重逢，是沈知意找了十五年的结果。那些被遗忘的过往，那场改变两人命运的变故，还有深埋在时光里的情愫，终将在一次次碰撞中，冲破迷雾，重新回响。

　　林晚星低头看着钥匙扣上模糊的字迹，又抬头望向沈知意离去的方向，心里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生出了想要探究到底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