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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幸存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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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活着!她就在下面!"
"文辛!!" 嬴战几乎是吼出来的,那个深藏于心的真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急切。但他立刻压低了声音,对着缝隙再次喊道:"坚持住!别怕,我们这就下来!" 他转向士兵,语气急促却异常清晰:"慢一点!用手!把这块石头轻轻搬开!对,就这样!"
王青已经趴在了地上,徒手清理着较小的碎石,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却又带着一种极致的谨慎,生怕一点多余的震动都会让下方脆弱的空间崩塌。他的指尖早已被尖锐的石块划破,鲜血混着泥土,但他浑然不觉,所有心神都系于那缝隙之下。
"文辛,能听到吗?回句话!" 他一边挖,一边不停地低唤,不再掩饰那份超越守护的深切关怀。
下方没有言语回应,却传来一种细微的、令人心碎的抓挠声,像是用尽最后力气在挣扎。
挖掘工作在压抑的焦灼中缓慢推进。当堵在洞口最后几块稍大的石头被小心翼翼移开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那洞口果然十分狭小,仅容幼童通过。而此刻,姬文辛大半个身子还在那充斥着白骨的洞穴内,只有上半身艰难地探出了洞口。她的一双手,十指死死抠进了洞口的泥土和碎石中,指甲翻裂,鲜血淋漓,却仍用尽全身力气抓着,仿佛这是她与外界、与生路唯一的连接,防止自己再次滑落回那个恐怖的深渊。她脸色惨白如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唯有那死死抠住泥土的双手,证明着她顽强的求生意志。
"文辛!" 王青的声音瞬间哽咽,他立刻上前,小心而又稳固地托住她的腋下和肩膀,"松手,文辛,我们来了,安全了,松手……" 他试图让她放松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和手指。
嬴战也立刻单膝跪在洞口旁,黄金瞳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难以言喻的心疼。他伸出手,轻轻覆上她那双死死抠着泥土、伤痕累累的手,声音低沉而无比坚定:"文辛,松手,我们拉你上来。"
感受到外界的触碰和熟悉的声音,姬文辛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了一下,抠进泥土的手指微微松动。王青和嬴战看准时机,小心翼翼、稳稳地将她从那狭窄的洞口整个抱了出来。
嬴战立刻用外袍将她紧紧裹住,隔绝寒意。她浑身冰冷,轻得吓人。
就在嬴战准备立刻抱她离开时,姬文辛却用尽力气,微微睁开眼,目光涣散地看向王青,抓住他的衣角,沾血的嘴唇艰难地翕动,声音细若游丝:"往下...挖..."
她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极其微弱地指向那幽深的洞口,"...有...白骨..."这句话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手臂垂落,彻底昏死过去。
"文辛!" 嬴战心头一紧,立刻将她打横抱起。
王青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对嬴战重重点头:"这里交给我!"
嬴战不再犹豫,抱着姬文辛大步离开,医官立刻围上。
王青转身,看向那深不见底的洞口,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他对手下沉声下令:"继续挖!往下挖!把所有东西都清理出来!"
士兵们不敢怠慢,也更加小心翼翼。他们顺着那狭窄的洞口边缘,开始向下、向周围扩展挖掘。起初,只是零星几根细小的、明显属于孩童的腿骨或臂骨被清理出来,带着泥土,静静地躺在那里,已然触目惊心。
随着挖掘范围的扩大和深度的增加,更多的白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它们不再是零散的,而是相互纠缠、叠加在一起,有些甚至保持着扭曲的姿态,无声地诉说着生命最后时刻的痛苦与挣扎。肋骨、脊椎、颅骨……数量之多,几乎填满了洞口下方那个原本被掩藏的空间,形成了一个由无辜生命堆砌的、令人窒息的坟场。
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似乎都被这股浓烈的死亡气息所掩盖。所有参与挖掘的士兵都面色发白,动作变得更加沉默而沉重,每一次触碰那些细小的骨骼,都仿佛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冤屈。
王青站在洞边,一动不动。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越积越多的白骨,脸色铁青,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他想起文辛被救出时那惨白的脸,想起她死死抠住洞口泥土的、鲜血淋漓的双手,想起她昏迷前用尽最后力气说出的那句话。
"……有……白骨……"
不仅是从爆炸中幸存,更是从这片由温崇法亲手制造的、充斥着绝望与死亡的炼狱中爬了出来!她亲眼目睹了这地狱般的景象,甚至可能就躺在这些白骨之上,凭借着它们偶然构成的一点点缓冲,才侥幸活了下来!
这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王青的心脏,带来灼痛的同时,也点燃了焚尽一切的怒火。温崇法死得太便宜了!他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百死莫赎!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冰冷如铁,对身旁的副手下令:"将所有骸骨小心起出,一一记录,妥善收殓。此处……" 他环视这片废墟,目光最终落在那白骨累累的坑洞上,"封锁起来,不要让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是证据,是控诉温崇法、乃至整个温泽王室某些人纵容包庇甚至参与其中的铁证!更是文辛拼上性命也要揭露的真相!他必须保护好这一切。
做完这些安排,王青最后看了一眼那森白的洞穴,毅然转身,朝着姬文辛被送去的方向快步走去。他需要确认她的安危,也需要将这里发现的一切,尽快告知嬴战。
阳光依旧照耀,却仿佛无法驱散这片土地上刚刚被揭露的、深重的黑暗与罪恶。
临时征用的殿宇内,药味弥漫。姬文辛被小心安置在软榻上,医官正为她清理伤口、检查伤势。她身上多处擦伤和淤青,最严重的是爆炸冲击造成的内腑震荡,以及那双因死死抠抓岩石而皮开肉绽、指甲翻裂的手。
然而,身体的剧痛似乎远不及她精神上的煎熬。
即使在半昏迷状态,她的身体也在无意识地颤抖,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医官试图为她固定手臂,指尖刚触碰到她,她就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火……热浪……碎石砸在身上……温崇法疯狂的笑声……天旋地转的翻滚……后背撞开什么……下坠……
……冷……刺骨的冷……不是温度,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属于死亡的寒意……
……气味……浓烈的硝烟下,是更浓郁的、陈年的……腐朽气息……混杂着一种……她童年噩梦里最熟悉的……血腥与绝望……
……触感……身下……周围……冰冷、坚硬、纤细……那种咯人的、特定的轮廓……
即使眼前一片漆黑,即使意识模糊,那刻入灵魂的恐惧和记忆,已经告诉了她身处何地!
是那里!是温崇法曾经狞笑着描述过的……那个“处理不听话小玩意儿”的地方!那个堆满了……
"不……" 一声极其微弱的、充满惊惧的呓语从她唇间溢出。
不能在这里!不能待在这里!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激发了求生的本能。童年被囚禁、被虐待的阴影与此刻的处境重叠,形成了致命的应激反应!
她猛地挣扎起来,不顾医官的阻拦和身上传来的撕裂般疼痛,仿佛感觉不到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掌触碰软榻时钻心的痛楚,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爬出去!
"……洞口……上面……" 她涣散的目光徒劳地扫视着四周,身体凭借着一种惊人的意志力,翻滚下软榻,摔在地上。她甚至尝试站立,但腿骨传来的剧痛和虚弱让她根本无法支撑,再次跌倒。
但她没有停下。
她用那双惨不忍睹的手肘支撑着身体,拖着无法用力的双腿,靠着上肢和腰腹残存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向前爬去。方向是盲目的,只是本能地向着记忆中光线可能透来的方向,向着她潜意识里认为的“上方”蠕动。软榻与地面之间的距离,对她而言仿佛是无法逾越的鸿沟,而她正在用血肉之躯,一寸寸地丈量,只为逃离那片象征着她所有噩梦根源的“尸骨之地”。
"姑娘!"
"快按住她!不能让她再动了!"
医官和侍女惊慌失措,试图阻止她,却又不敢用力,生怕造成更大的伤害。
她听不见。她陷在了自己破碎而恐怖的记忆与现实交织的炼狱里,只剩下逃离的本能,和那双即使磨得见了骨头,也仍在向前抓挠、试图找到生路的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