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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去而复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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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静云从卧室里走出来,见到他微微一愣‘‘你来得这么快?’‘李青没有说话,静静吸了口烟,点了点头。
“我回卧室收拾下东西”
“别收了,我那都有”
又是一愣,他没说什么,沉默地拿上了水杯和壁橱里没有喝完的茶叶,塞进斜挎包里,换了鞋,跟李青一前一后出了门。
高光处理后的电梯门光滑如镜,白静云看到上面映出的自己的脸,跟五年前比似乎又成熟了一点,似乎又呆滞了一点。忽得发现李青已熄了烟,铝合金属冰冷地反射出他的目光,幽沉有如深潭。白静云就这样跟他对视了几秒,又挪开眼,垂下眼帘。
李青换了一辆车。黑色的车身像要张开巨口吞下他的深渊里的野兽,载着他驶向幽暗的深处。
前天,他出门买菜回家,发现家里被人动过了,却并没有变得杂乱。只是他的护照,身份证,银行卡,他的电脑以及他父亲留给他的表。不见踪影。
他猜到是李青了。
常市终究离南市太近,可这是他长大的地方。要他背井离乡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他还太害怕;尽管留在这里也是举目无亲,更不能住到以前和父亲一起生活的家里,这里至少使他安心。
走到停车场,李青拉开副驾的车门,请君入瓮。
白静云忽然不动了,李青灼热的眼神让他心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坐定了。
关上车门,李青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进了驾驶座,又锁上车门。在后视镜上又看了一眼白静云,他靠着车窗,不知道在看外面的什么。白静云明显感到李青松了一口气,迅速启动了车子。
“你的编辑我帮你回复过了,你的截稿日期推到十月份”
白静云心不在焉得嗯了一声,还是看着窗外。车子驶出车库后,七月金灿灿的阳光立时照在他的脸上,刺得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窗外的景物迅速变换着,行人和树木都快速地向后退去。七月的常州已然很炎热,火炬路旁的树荫让他感到宁静。
他想起了在这里读书的日子,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走在这条街上,手里拿着冰棍慢慢地啜。要是遇到父亲的学生,那些大哥哥大姐姐还会逗他,捏捏他的小脸。
他不是个不经逗的孩子,也不会躲,只是脸红红地站在原地。父亲会任由他们欺负他,在旁边淡淡地笑着。
那时候他才一点点大,胆大的男孩子或女孩子还会将他抱起来转圈圈,现在他已经比高中生老太多了。
二十九岁,离开李家的第五年,父亲离开的第十四年,李青二十三了。
第一次到李家,第一眼见到李青时,李青就是用这种灼热的眼光看他,从楼梯上缓步走下来“你就是白静云?”
当时的白静云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只觉得这小孩子不怕生“是的,你好,李青”
白静云用温柔的语气低头说道,他微微俯身跟这小孩对视,现在李青已经比他高半个脑袋了。
从地安区到秦河区走沪蓉高速要一个多小时。通常白静云会在十二点半开始午睡,一点半醒来,这习惯自他有记忆以来就有了。
父亲觉得总要有一个良好的午休才能有力气进行下午的活动,从他小时候起就会强制他午睡,即使睡不着也要眯着半个小时。渐渐他发现父亲是对的,便主动保持了这个习惯。
后来长大入学,初高中学习压力渐大,学校规定的午睡时间被压缩到半小时。即使这样,他也总会在下午第一节课悄悄眯着,半昏迷着听课。他的成绩一直不错,倒也没有老师说他,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因为父亲是他们的同事的缘故。
预感到李青不久便会来,他总觉心神不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一点左右便醒了。,
车子开到现在约莫已经开了半小时,下午两点到三点间正是一天中最热,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汽车里冷气很足,可明晃晃的太阳却照得白静云睁不开眼。他将遮阳板掰下来,眼睛才稍微好受点。
看他被阳光刺得眯着眼睛,李青空出只手来,侧着身子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拿出只眼罩递给白静云。“困了就睡会,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
“嗯”或许是当头一棒终于落下,他竟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惴惴不安地,像等待临刑的犯人似的。白静云接过眼罩带戴上,在朦胧的光亮和眼皮上柔软触感的安抚下,他放松神经,很快便沉沉睡去。
汽车在高速上疾驰而过,窗外风猎猎作响,不时与其他车辆擦身而过。密闭的车厢内却凉爽干燥,安静祥和。
就这样安静地望着身边熟睡的人,看他规律起伏的胸膛,线条流畅的脖颈,因为脖子斜斜后仰着而突起的喉结,自然向下的唇角,歪向一边的头发。
看着他,李青情绪复杂。他眉头轻轻皱着,嘴唇抿得紧紧的,似打量似的望着身边人。满腔的思绪无处与人说,也没有人能懂。
不知他内心世界的人还在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或许是太久没见,这让李青感到不太真实。几秒钟的时间,他像想了好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可这人是如此真实地坐在他身边,思及此,复又转过头去专心开车。
白静云在睡梦中,对这几秒钟无知无觉,轻微动了动调整姿势,复又安静的睡着。
再醒来时,李青正将车倒进车库里。白静云迷迷糊糊地摘下眼罩,揉了揉眼睛“到了啊?”
“嗯”二人双双下车,李青在前,将白静云引进别墅内,他从鞋柜里给他提出双拖鞋,白静云自觉地换上了。
极简风格的装修,以浅灰色和和钢蓝色为主,辅以原木的家具,简洁中糅合了温和与平静。客厅挑高约有七八米,洁白的窗帘几乎全拉开了,占据了大半面墙的落地窗让阳光肆意倾泄进来,整个客厅明亮无比。旁边就是开放式餐厅,餐桌上的玻璃花瓶里还插着盛开的香豌豆。
李青走到餐桌前,给白静云倒了杯水,他自然地接过,整杯喝下。因为睡了一路而干涩的嗓子久旱逢甘霖,立时舒服了不少,声音也不再是刚醒时的沙哑咕哝,恢复了平日的清亮。
“这房子是你自己装修的吗?看着不太像李叔的风格。”
“嗯。”一边说着,李青一边引他上楼。
二楼的尽头是主卧,配备了独立的浴室和衣帽间,正对着房门口的墙面又开了一扇门,出去便是露台,远远地可以望见明城墙。
白静云打开衣柜,里面是他惯穿的衣服牌子,柔软的面料散发出淡淡的洗衣液的馨香。
“你以后住这里。每周二和周五会有人来打扫,你叫她秦姨就行。”
李青突然凑近,低沉的语调配合着洒在他脖颈上的温热的呼吸吓了白静云一跳。他尽量不那么明显地别开脖子,应道“好。”l
白静云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份安排,随后便是长久的沉寂。
原因在于李青不说话了,只站他身旁盯着他看,那漆黑的瞳孔里盛满了他不明了也不愿细思的情愫,叫人发怵。
因为密闭而显得狭小的衣帽间里光线昏暗,炽热的目光下两道呼吸相接,暧昧的氛围应时升了起来。
白静云感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自觉皱起眉头,垂下眼睛走出衣帽间。
李青旋即跟上,却没有继续跟随“我去做饭,待会你下来吃。”不等他应便兀自下楼。
见他走了,白静云松下眉头,看着他下楼的身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回到衣帽间,他挑选了一套灰蓝色套装作为家居服,简单地洗了个澡后换上,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放空思绪。
到底怎么又变成这样了呢?白静云心想,李青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产生爱情的呢?
他从来都是将李青当作弟弟来看待的,他们也确实曾亲如兄弟过。
到底是什么时候一切开始走向了岔路呢?难道自己无意间给了他什么暗示,引诱过他吗?
白静云想不明白,这些困惑或许只有李青本人才能解开。暂且抛开这些疑问,他得想想处理现在状况的对策。
他得先把自己的证件拿回来,还有自己的电脑和父亲的遗物。至于小青现在对他究竟是什么态度,打算如何处置他,只能慢慢试探了。
李叔呢?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被找到了吗?看这架势应该是不知道,要是他打算让小青见自己,肯定会跟着一起过来的,更别提李青一副要将他软禁起来的样子。这孩子打小就难缠,性格又倔又硬,总不按常理出牌,可白静云没想过他会喜欢上自己这样石破天惊的事!他疲惫地抹了把脸,只觉头疼无比。
李青进房间叫他吃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白静云身体舒展地靠在沙发上,两只手自然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指甲盖圆润整齐,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分明,既凸显了他的男性气质又不失文气,看着像那种很招女学生喜欢的实习老师。
他眼神空空的发呆。窗外的树影映照在他身上,随风晃动,带着夏日的静谧与疏朗,让李青想起了他刚来李家的时候,面上总是很忧郁的神态,就和现在一样,是那样美丽。而自己也仿佛回到了那时候,会躲在门后面悄悄看他。
今昔相应,李青都有点不舍得打断当下。
李青走路好像没声儿似的,听到他开口叫自己,白静云又差点被吓一跳。
“吃饭了。”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李青,白静云只觉得他像个小鬼,要是万圣节带他出去,一准能把人吓个半死。
李青做饭的手艺是白静云手把手教的,一道丝瓜蛋汤,一道椒盐虾,一个青椒土豆丝,还有半只买的烤鸭。
难为他这么多年了还记得自己爱吃什么,白静云心中既感慨又有点感动。
餐桌上气氛似乎有所缓和,白静云主动问起李青的近况,他其实也好奇过去这五年李青过的怎么样。
“小青,你现在还在读书吗?大学选的什么专业?”
“计算机,已经毕业了。”
“没读研?”按白静云所预想,李青现在应该在研三。
“研究生已经提前毕业了。”
“真厉害。”白静云往李青碗里搛了块烤鸭,作为兄长,他不由自主地为弟弟骄傲起来。
“不打算和李叔一样从政?有他给你铺路,你会走得很顺的。”
“不感兴趣。”李青摇摇头。
“李叔呢?他最近身体怎么样?我很久都没见他了。”
犹豫再三,白静云终究还是抛出了这个话题。
一方面他确实关心李分明的健康状况,李叔现在该有五十岁了,又要操心李青这个行事乖张的不孝子,不知与五年前相比,是否苍老许多?另一方面,他想试探李青对于他和李分明见面的态度。
李青吃掉了那快烤鸭,避重就轻地推开了白静云递来的橄榄枝“他身体很好。”
这并没出乎他的意料。身份证估计也不会被还回来了。
“我的电脑呢?”
“在你房间左边床头衣柜第一层抽屉里。”
“好”
吃完饭已近七点,窗外火烧云烧透了整片天,将屋子都照得红红的,夕阳无限,世界仿佛都变成了橙红色。红光映照下,白静云心事重重。
一直到夜里入睡了,李青都没再来找他。
夜间世界又归于安静,被黑暗笼罩在怀抱里,像个婴儿一样熟睡着。
白静云躺在床上,阖着眼睛。
他本以为自己会失眠,可恰恰相反,他很快就陷入睡眠当中。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很悠长,有些混乱。
往事好像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断断续续地浮现,朦胧而不情愿地被回忆着……
白静云进入李家是一个意外,这要从白静云的身世说起。
白父名为白玉简,是常市中学的教师,白母杭玉贞,自他记事以来就担任家庭主妇的角色。在他五岁时父母婚变,最终二人以离婚收场。
白母出身官宦世家,为了和白玉简在一起,断绝了和父母的关系。这草率又不被看好的开头似乎预示了这场婚姻惨淡的结尾。
终于在白静云五岁时,二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白母声嘶力竭,她把饭菜、花瓶,所有她见到的能摔的东西都丢到地上;白玉简只是扶着额头坐在沙发上,低头不语,间或起身说两句什么,按着妻子的肩膀让她冷静点。
白母生的娇小清秀,性格既娇俏又温柔。白静云经常见到她向父亲撒娇做家务好累,其实白玉简已经分担了大部分家务,可还是会温柔地对她说“辛苦你了”那时候他们都好幸福。
白静云不明白母亲为何会同父亲发生如此大的争执,并在半年后离婚,一直到现在都不。他想不通一个如此娇弱的女人怎么会发出这么尖锐又暴躁,又大的惊人的声音,他从没见过母亲这样。
他偷偷从房间里探出脑袋来害怕地看着。而让年幼的儿子看到这一切一直让白玉简很愧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尤其在白母刚离开时,他一直对白静云很纵容。
白母的父母似乎原谅了他们最小的女儿,她好像回到了京城。直至现在,白静云一直不知道母亲真正去了哪又留在哪。
白玉简,白母,李分明是大学同学。李分明长他们一届,不过这个三人帮在大学相处得非常融洽。各种社团活动白母都会拉着白玉简参加,李分明则会积极地给与他们指导。当时的白玉简只是一个乡下来的沉默羞赧的男生,如果不是白母和李分明,他的大学生活大概会一直孤独地度过。
李分明和白玉简的友谊从大学开始,一直延续到白玉简生命的结束。
白玉简的葬礼是李分明主持的,白玉简父母的葬礼是他和李分明一起主持的。
不知该不该庆幸,二位老人在白玉简大学没毕业时就早早相继离世,不然他们还要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白玉简是独子,再往上一辈也没有来往密切的叔伯。他出了车祸,白静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做才好。
从老师将他叫到班级门口,告诉他父亲去世的噩耗开始,他便无所适从。来接他去医院认领尸首的,正是李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