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温如许》趁早好

1、九月，风起华京

　　九月的京市尚未褪尽暑气，梧桐叶边缘泛着焦卷，蝉鸣声黏在午后的风里，拖得绵长。温宁站在京市一中校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她抬头望向鎏金的校名牌匾，阳光刺得她微微眯起眼。身边是涌动的人潮——推着行李箱的父母、兴奋张望的新生、穿着红白校服穿梭引路的学长姐。空气里混杂着樟树清香、汗水和一种名为“未来”的躁动。教学楼大厅的公告栏前挤满了人。温宁好不容易凑近，在“高一（7）班”的名单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视线向下扫，隔了几行，一个名字跳进眼里：许衍。笔画利落，像它的主人一样带着疏离感。她并未多想，只记下教室位置，转身往楼梯口走。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低呼。温宁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高瘦的男生正蹲下身捡拾散落一地的文具和书本。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背影清挺。有人撞到他后匆匆道了声歉便挤进人群，留下他独自收拾。温宁看见滚到自己脚边的一支黑色绘图铅笔，笔杆上印着小小的“衍”字样。她弯腰拾起，走过去递还给他。 “谢谢。”男生抬起头。温宁呼吸微微一滞。他的眼睛很亮，瞳仁是罕见的深褐色，像浸在清泉里的琥珀。鼻梁高挺，唇线薄而分明。额前碎发被汗濡湿了几分，却丝毫不显狼狈。他接过铅笔时，指尖无意擦过温宁的手心，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不客气。”温宁轻声回应，目光落在他摊开的物理笔记本上，内页字迹清峻工整，旁边还配着细致的分析图。男生似乎察觉她的视线，合上笔记本，站起身：“高一（7）班，许珩。” “温宁。”她报上名字，心里有些惊讶他的主动，也讶异于他就是名单上那个名字。原来他叫许珩。 “教室在四楼，一起？”许珩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是出于同班同学的基本礼貌。温宁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谁都没再说话。阳光透过楼梯间的窗户，在台阶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温宁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一点松木香。她看着他一阶一阶走在前面，影子被拉长，笼罩住她。这是他们的初遇，平淡得像任何一场开学日的插曲，却不知为何，在温宁心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
　　高一（7）班的教室宽敞明亮，崭新的课桌排列整齐。温宁选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许珩则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后门的方向，拿出耳机戴上，低头翻看一本英文原著。班主任是位年轻的地理老师，姓陈，说话带着点幽默感。点名时，念到“温宁”，她抬头应到，感到一束目光落在身上，转头望去，却只见许珩依然低着头，指尖停留在书页上。大概是错觉。开学第一周在忙碌与新奇中飞逝。发新书、排值日、竞选班委。温宁因为中考成绩优异，被暂定为学习委员。许珩则以其清冷的气质和开学第一天就显露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场，成了班里一个特殊的存在。他话很少，课间要么在看书，要么在速写本上涂画什么。有女生私下议论他“长得帅但太高冷”，也有人传他画画拿过全国大奖。真正的交集发生在一个周四的下午。数学老师布置了一道颇有难度的思考题，说明天课上讲解。温宁琢磨了半节自习课，草稿纸写满两张，仍卡在关键一步。放学铃响后，大部分同学陆续离开，她还在埋头苦算。 “这里，辅助线作错了。”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温宁吓了一跳，抬头看见许珩不知何时站在了她桌旁。他手指点在她凌乱的草稿纸某处：“应该连接这个中点和这个顶点。” 他拿过温宁的笔，在空白处快速画了几笔，思路瞬间清晰。温宁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握着她的笔，那支普通的签字笔在他手里仿佛都有了不同。 “原来是这样……谢谢。”温宁由衷道谢，心里有些佩服。 “嗯。”许珩放下笔，回到自己座位继续收拾书包。仿佛刚才的指点只是一时兴起。温宁解决完题目，心情轻松地整理书本时，发现许珩已经走了。她望向窗外，看见那个清瘦的身影正走出校门，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冷漠的男生，内心或许藏着一片不为人知的温柔海。
　　京市一中有个传统，每年高一新生要参加为期三天的户外拓展训练，地点在城郊的实践基地。消息公布时，班里哀鸿遍野，唯有温宁隐隐有些期待——这是一种脱离熟悉环境的微小冒险。出发那天，天空澄澈如洗。温宁背着双肩包登上大巴，选了中间靠窗的位置。车子即将启动时，许珩才最后一个上来，他扫了一眼几乎坐满的车厢，目光落在温宁旁边的空位上。 “这里有人吗？”他问。温宁摇摇头：“没有。” 许珩在她身边坐下，淡淡的松木香再次萦绕过来。他依旧塞着耳机，闭目养神。温宁则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跳莫名比平时快了些。拓展训练的内容包括团队游戏、徒步登山和野炊。分组时，温宁和许珩巧合地分到了一组。在需要高度协作的“信任背摔”项目中，温宁作为接人的一方，紧张地看着高台上的许珩。他向后倒下的瞬间，身体绷直，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信任，稳稳地被大家接住。轮到温宁时，她站在高台上，腿有些发软。向下望去，在一圈仰起的脸庞中，她看到了许珩的目光，平静而坚定，仿佛在说“没关系”。她深吸一口气，向后倒去，落入一片坚实的臂膀中。那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晚上的篝火晚会，气氛热烈。大家围坐成一圈，唱歌、做游戏。许珩坐在温宁斜对面，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安静地看着，偶尔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有个环节是“真心话大冒险”，瓶子转到了许珩。有人起哄问：“许珩，你有喜欢的人吗？”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他。许珩沉默了几秒，火光映照下，他的耳廓似乎有些泛红。然后，他拿起一旁的矿泉水瓶，淡淡地说：“我选大冒险。” 大冒险的任务是表演一个节目。许珩站起身，走到圈子中央，清唱了一首英文老歌。他的声音低沉干净，像月色下流淌的溪水。温宁听不懂歌词，却觉得那旋律莫名动人。唱完后，他在一片掌声和口哨声中回到座位，目光不经意般掠过温宁，很快又移开。那晚星空很低，仿佛伸手可摘。温宁躺在基地宿舍的床上，耳边回响着许珩的歌声，久久无法入睡。她隐约感觉到，某些东西正在心里悄悄破土，如同春夜细雨润湿的种子。
　　拓展训练回来后，班级氛围熟络了许多。温宁和许珩之间，似乎也建立起一种微妙的默契。比如，收发作业时，他会默默把本子递给她；数学课上遇到难题，他会偶尔回头，与她的视线有一秒的交汇；她值日擦黑板高处够不着时，他会无声地接过板擦，轻松完成。但他们的交流依然很少，仅限于必要的只言片语。温宁从别人口中拼凑出关于许珩的零星信息：家境优渥，从小学画，成绩优异但志不在此，梦想是报考顶尖的美术学院。这些信息让他更像一个遥远的发光体。十月，学校举办秋季运动会。温宁报了并不擅长的800米，纯粹是为了凑数。比赛那天，她站在起跑线上，看着周围跃跃欲试的选手，紧张得手心冒汗。枪声响起，她奋力冲了出去，但很快被甩在后面。第二圈时，肺像要炸开，脚步沉重。就在她几乎想放弃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跑道内侧的草坪边，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是许珩。他手里拿着一瓶水，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没有呐喊，没有手势，只是那样看着。温宁忽然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咬紧牙关，拼命向终点冲去。越过终点线的那一刻，她几乎虚脱，弯着腰大口喘气。一瓶拧开盖子的矿泉水递到她面前。 “慢点喝。”许珩的声音依旧平淡。温宁接过水，小口啜饮，清凉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灼热感。她抬头想道谢，却发现许珩已经转身走开，只留给她一个清瘦的背影。同班的女生跑过来扶住她，笑嘻嘻地说：“温宁你可以啊！刚才许珩一直站在那边看，班长喊他去给投掷项目加油他都没动窝儿。” 温宁的心跳再次失控，这一次，却不仅仅是因为刚刚结束的奔跑。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名叫许珩的男生，不知何时，已在她心里占据了一个特别的位置。
　　运动会让班级凝聚力空前高涨，随之而来的是期中考的压力。自习课的空气里弥漫着紧张。温宁数学是弱项，时常对着压轴题皱眉。一天晚自习，教室里只剩寥寥几人。温宁对着一道函数与几何的综合题苦思冥想，草稿纸撕了一张又一张。许珩收拾好东西，经过她身边时停了一下。 “还没走？” 温宁有些沮丧地指着题目：“卡住了。” 许珩放下书包，重新坐下，拿过她的草稿纸看了看：“这道题需要转换思路。别把它想成几何题，先构造函数模型。” 他抽出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公式，步骤清晰，逻辑严谨。讲完后，他问：“懂了吗？” 温宁点点头，又摇摇头：“大概懂了，但下次遇到类似的可能还是不会。” 许珩沉默片刻，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递给温宁：“这是我的数学笔记，重点题型和解题方法都有归纳。借你看一周。” 温宁愣住了。许珩的笔记在班里是传说一样的存在，多少人想借阅他都以“没什么好看的”拒绝。 “这……太贵重了。” “拿着吧。”许珩把笔记本塞进她手里，“下次记得还我。”他的语气不容拒绝，说完便背起书包离开了。温宁翻开那本笔记。纸张是高级的道林纸，字迹一如既往的工整漂亮，配图精准，旁边还有用不同颜色笔写下的批注和思路延伸。这不仅仅是一本笔记，更像是许衍对她特殊的关照。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纸页，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那一周，她像守护珍宝一样守护着这本笔记，反复研读，数学思路果然开阔了许多。一周后，她准时把笔记还给许珩。 “谢谢，帮了大忙。”她真诚地道谢。许珩接过笔记，随手放进书桌，只淡淡“嗯”了一声。但温宁似乎看到他眼底有一丝极快的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放学时，天空飘起了细雨。温宁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一把黑色的伞在她头顶撑开。 “走吧，顺路。”许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温宁惊讶地抬头，看到他线条清晰的下颌线。“你怎么知道我们顺路？”她从未跟他提过自己家的方向。许珩撑著伞，已经走入细密的雨丝中：“猜的。”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人并肩走在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街道上，相隔着一拳礼貌的距离。伞不算太大，许珩不着痕迹地将伞倾向她这边，自己的右肩淋湿了一片。温宁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湿润，感觉心跳声大得几乎要盖过雨声。这段不长的路，她希望它能再长一点。送到小区门口，温宁再次道谢。许珩只是挥挥手，转身走入雨幕中，背影很快模糊。温宁站在屋檐下，看着那把黑伞消失在街角，心里某个角落变得无比柔软。她知道，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写下第一个标点。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