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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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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驿站大堂的木质桌椅上。赵弛与尤藜坐在靠窗的位置用早饭,几名亲卫分散周围。
而另一侧,那支皮货商队也在大堂另一侧吃喝,自成一体。
赵弛放下粥碗,目光扫过商队那边,声音平和:“看几位行色,生意做得不小。这一趟,是往北边送皮货?”
商队头领是个面带风霜的汉子,闻言放下酒碗,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笑:“大人好眼力。混口饭吃,都是些粗皮子,送去嘉州。”
赵弛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状似闲聊:“嘉州?那走官道是正理。但看你们的马蹄,磨损得厉害,这一路没少走山路吧?皮货生意,利润都耗在路上了。”
头领笑容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摆手:“是,这不是官道塌了嘛。我们就抄点近道,省些脚力。”
赵弛浅笑不语,饮过一口茶,便从容告退,回了楼上客房。
约莫半刻钟后,尤藜才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门一关上,她立刻坐在桌旁的赵弛对面,开门见山:“那支商队有问题?”
赵弛扫过窗外平静的院落,带着冷冽的清晰:“马蹄铁磨损纹路,是长期在多石山地行走留下的特征,绝非偶尔抄近道所能形成。
嘉州乃边陲苦寒之地,人口稀少,商贸不兴。若只是运输粗皮子,千里迢迢,扣除成本,几无利润可言。
商人逐利,岂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除非他们拉的,根本不是普通的皮货,或者,皮货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所以这商队和他们拉的皮货都有问题。”尤藜接过话茬,脸色微微一变。
赵弛微微颔首:“从观察的这几日来看,驿站里驿卒的数量比官方编制还多出一倍,个个手脚麻利,眼神警惕。这个驿站,也不同寻常。”
尤藜眼光一闪,倏地想起什么,语气变得严肃:“后院的矮墙!
我方才借口打水,又去井边转了一圈,之前那个怪人不见了。而那矮墙周围,堆满了杂物,恐藏有什么疑点?”
赵弛捏了捏眉心,随即果断站起身,眼神锐利:“光猜无益。既然心存疑虑,一探便知。”
夜色浓重,月光泻满庭院,投下片片深邃的阴影。
驿站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所有人都进入了昏沉沉的梦乡,唯有两道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夜色中。
尤藜半蹲在那道可疑的矮墙前,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触摸墙体,感受那异常的夯土质地。
突然,她踩到一块墙根处的泥土,因过于松软,她心中一动,俯身用手去探查。
不料,当手用力按压过后,一阵极其轻微的摩擦声响起,接着看似厚重的墙体竟然后移,露出了一个向下的漆黑入口。
几乎是刹那间,那混合着铁锈和淡淡霉味的阴冷气息从洞口扑面而来。
两人心中俱是一凛,赵弛率先侧身潜入,尤藜紧跟其后,顺着狭窄粗糙的石阶向下。步行数十步后,一个隐藏在地下的空间呈现在他们面前。
赵弛点燃手中的火折子,昏黄的光线照亮这方天地时,瞳孔也不由得骤然收缩。
桌上、架子上,散乱地堆放着打磨到一半的箭镞、被锯短后又重新开刃的制式弩臂,墙壁上也挂满了各种专业的锉刀、锤具,以及一些违反军制规格的私造兵器部件。
甚至在角落里,随意地堆叠着狄人骑兵服饰。
赵弛眉头紧锁,声音在地下室里显得格外低沉:“看来,这是一个勾结外敌,走私并改装军械的窝点。”
尤藜目光扫过工坊里那些被锯短的弩臂和散落的零件,随意拿起一根被锯短改造的弩臂,仔细看了看接口处,思路清晰地补充:“那些多出来的驿卒,极可能是这里的看守和工匠。
皮货商队恐是负责将改装好的非法兵器,偷偷送往嘉州的运输队。”
赵弛拾起一枚被私磨得异常锋利的箭镞,眼神冷得像冰:“军械乃国之爪牙,边疆之屏障。
如今有人竟为私利,通敌卖国,改制军械!”
尤藜抬起头,看见对方眼中燃烧的愤怒与悲悯,她沉声道:“大人,该怎么做?”
“我们人手少,擒贼先擒王,控制局面。若能兵不血刃,将其一体擒拿捆缚押京,是最好的结果。
届时,人证物证俱在,方能顺藤摸瓜,将其背后势力连根拔起。”
二人正欲继续探查,谁知桌上的火折晃动,一阵轻微的喘息声传来。
赵弛反应极快,长剑“铮”一声出鞘半寸,低声对尤藜道:“跟紧。”
两人观察周围,小心往入口处退。就在即将抵达台阶,一双手从阴影处伸了出来,牢牢地抓住了尤藜的脚踝。
“啊。”尤藜捂住嘴,发出哼响,随即双手紧握住赵弛。
赵弛听到异样,出剑将那人挑翻在地,怒道:“谁?”
地上的人半边身隐在黑暗中,仰头瞪眼,满脸焦灼,似乎想冲向他们说些什么。
“是你!撞墙的怪人。”尤藜率先出声,眼中带着惊讶。
“救,救...”
尤藜见对方神色痛苦,和赵弛交换眼神,便将他搀扶到一旁坐下。
那人身形消瘦,脸色惨白如纸,借着工坊内昏暗的光线,尤藜能看到他额上布满冷汗。
“谢谢。”他声音虚弱,带着哽咽:“我,我本是这燕回驿的正任驿丞,姓李……”
在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一个被迫助纣为虐的悲剧浮出水面。
数月前,一伙人突然控制了驿站,以李驿丞远在嘉州的老母幼子性命相威胁,要他以职务之便配合非法改造军火。
“因为他们找不到我的驿章,就给我喂哑药,说我是傻子,不让别人与我接触。我逃不掉也死不了,只能假装吃药,疯癫痴傻地留下来。
可我,我日日活在煎熬里,就盼着有一天,朝廷能来人,能发现这里。那天看到大人车队,我认出了你,是朝廷人。”他指向赵弛和尤藜中间。
尤藜闻言,手心冒汗,她和赵弛对视,面上却镇定万分。
“我就冒险说了那句路塌了,引你们发现这里。”李驿丞看向赵弛,眼中充满了祈求,“大人,我自知有罪,不敢求宽恕。只求大人,若能找到机会,救救我那被他们控制在嘉州城永昌皮货行的老娘和娃儿……”
李驿丞话语间情感真挚,长期压抑的痛苦在此刻爆发,说罢俯伏着要跪下。
赵弛眼疾手快,阻止了对方的行为,看着眼前痛苦扭曲的脸,他沉默片刻,道:“李驿丞,你从贼为真,不过心存忠义,关键时刻不忘示警,此乃有功。”
“待回京——”
就在这时,地面上清晰地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迅速向地窖入口逼近。
尤藜脸色骤变:“有人来了。”
李驿丞惊恐地望向入口,随即像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他猛地站起来,冲向工坊角落堆放的几个空木桶和废料。
“这里有个废弃多年的运煤小洞,直通驿站后山的荒草丛。”
他一边奋力而无声地挪开那些杂物,一边语速极快地交代:“出去后往西,穿过一片乱石坡就能看到官道遗迹,往前走,千万别回头!”
地窖入口处已经传来了撬动门闩的声音,赵尤二人被他催促着推进一个黑黢黢的狭窄洞口。
“一起走。”尤藜突然回头,对李驿丞急声道。
李驿丞惨然一笑,摇了摇头,他用力将旁边一个沉重的空箱子推向洞口附近:“你们快走,记得,嘉州,永昌皮货行救,救我老母幼子。”
洞口被缓慢堵上,李驿丞的声音隔绝在外,尤藜闭了闭眼睛,拉着赵弛轻声道:“大人,走吧。”
赵弛听见外面的惨叫一声,似有鲜血迸溅,他腥红着双眼,僵硬地点点头。
黑暗狭窄的通道内,充满了窒息感。两人浑然不知爬了多久,才在前方看到了一丝微光。
他们钻出洞口,置身于后山荒草之中,驿站前方的厮杀声清晰传来。
“本该守护子民的利刃,调转了矛头,对准了自己的同胞。”赵弛摊开手掌,里面是李驿丞塞给他的一块小小的印章。
片刻后,赵弛预先布下的士兵在远处发来信号弹,表明战斗已平。
赵弛和尤藜赶回驿站,在清点缴获的文书中,找到了一份与北狄部落交易的密信碎片,并指向了下一个交易地点。
赵驰看着密信上的“鬼哭峡,谷溪寨。”,不禁心生寒意。不曾想此前去嘉州暗查走私兵器,沿路上竟意外收获甚多。
“一个边陲驿站,能成为小型走私违造兵器窝点。
这背后,必然有一张庞大的网,军器监、地方官府、又或是朝中某些位高权重者也牵涉其中。
他们官官相护,利益输送,将国家公器视为私产。
如今可以为了利益走私军械,他日就能为了灭口构陷忠良。
长此以往,国将轻易而溃。”他看着满目疮痍的驿站,振地有声。
尤藜听着赵驰铿锵的剖析,则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杀死陶家的仇人,绝不止一个,他们更多是隐藏在暗处,残害忠良的蛀虫。
她走近赵驰:“大人,追踪查案,我或许力有不逮。但若论辨识军械、改良工艺。我愿尽绵薄之力。”
赵驰微扬起脸,望着来时路的方向:“我可以给你一匹最快的马,备足盘缠干粮。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江南,蜀中,找一个小镇,隐姓埋名,以你的手艺,足以安稳一生。”
此话一出,空气仿若凝固,只剩篝火噼啪作响。
尤藜静静地站在那里,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想起了阿爹死前的最后一眼。
她红着眼,攥紧拳头。那一刻,心中要报仇的念头无比清晰。她告诉自己,势要仇人以命偿命,才对得起陶家满门。
良久,尤藜才抬起头,她脸上没有任何对未知危险的恐惧,反而露出一抹无比决绝的笑容。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人,我意已决。”
赵弛深深地看着她,缓缓点头:
“好。那便你我同行。”
东方既白,赵弛与尤藜一行人重整出发。
因鬼哭峡成了通往嘉州的必经之路,他们只得沿着荒草丛生的古道前行,并随时戒备,以防盘踞在此处的叛军偷袭。
不过越往里走,雾气越浓。
“这雾来得蹊跷。”赵弛掀开车帘,望着参天古木遮天蔽日。
话音未落,林中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泣声。那声音忽远忽近,仿佛有无数个野兽在同时哭泣。
诡异之极。
“屏息!”赵弛低喝,却已来不及。
尤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赵弛试图拔剑却倒下的身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花香,而那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待她再度恢复意识时,已身处一个陌生的溪谷村落。一个老妇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醒啦?在自家门口都能摔着,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