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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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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战爆发,刀剑交击,血肉横飞。
只见一名格外彪悍的匪徒,手持一柄厚背砍刀,力大无穷,接连劈翻两名护卫,直冲赵弛!那刀法狠辣,专攻要害。
然赵弛剑走蜻蛉,与之缠斗。几次兵刃碰撞后,他眉头微蹙,对方刀沉,震得手腕发麻。
尤藜被一名亲卫护着退到粮车旁。她呼吸急促,目光飞速扫过战场。
刚回神,对面劈来长刀。她没有惊叫,反而凭借身形瘦小,翻滚躲到了粮车地下,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喘息片刻,尤藜抬头便看见远处匪首脸上横肉抖动,眼中闪过狠厉之色,猛地从同伴手中接过一个点燃的火油罐,手臂后仰,眼看就要向赵弛所在的方向掷出。
尤藜呼吸一滞,清楚火油一旦在赵弛及其亲卫中炸开,必将引发混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车底,从倒地的弩手中抢过箭在弦上的弩机,凭着一股直觉,抬起弩臂,对准那即将被抛出的火油罐。
“咻!”
仅在一瞬间,弩箭擦过匪首手持的罐柄末端,罐体失衡,从他手中脱落!
“啪嚓!”
听得火油罐在那人脚下轰然炸开,烈焰顷刻将他吞噬,并阻隔了后续冲来的匪徒。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赵弛刚刚挥剑格开一名匪徒,回头恰好看见这惊险一幕。
而尤藜正放下弩机,脸上混杂着烟灰,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如释重负。
匪首已死,士兵军心大涨,于是在一声声“杀!”中,不下半个时辰将对方尽数剿灭。
战场暂时恢复平静,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浓重的血腥味。
赵弛还剑入鞘,第一时间越过众人,迈步走到尤藜面前站定,尽管衣袍上沾着点点血迹,气息却依旧平稳。
他沉默看了她片刻,眼神深邃如渊。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对亲卫吩咐:“清理战场,尽快出发。”
走出几步后,赵弛脚步微顿:“反应不慢。以后,跟紧点。”
车马重整,清点损失时,一个坏消息传来。
“报告大人,两架弩机在混战中被山匪用重锤砸中,弩臂从中断裂,无法使用。”
此话一出,气氛凝重万分。前方道阻且长,失去弩机的远程压制,车队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如同自断一臂,风险陡增。
赵弛闻言探查,确认弩机受损严重,眉毛倏忽拧在一起。
“弩臂是干材为骨,角材为筋,反复胶合压制而成,工艺复杂,火候要求极高。此地无材无料...”尤藜的声音兀自插了进来。
她站立一旁,抚着下巴,盯着弩机出神,显然在思考什么。突然,似灵光一闪,尤藜猛地抬眼,声音响亮道:
“钉接!”
赵弛与其他人的目光聚焦到尤藜身上,而她忽略众人眼中的怀疑,直勾勾地紧盯赵弛。
“你想怎么做?”
见赵弛开口,尤藜有了信心,她快速扫视四周,目光落在粮车的捆扎铁箍上:“请大人允我拆下几条铁箍、铆钉一用。”
当万事俱备,尤藜在众人或怀疑、或好奇的注视下,拿起一根断裂的弩臂,指尖细细抚摸断口,眼神霎那间变得专注。
她选中韧性最好的熟铁铁箍,在篝火上烧红。
随后,令人眼花缭乱的锤击声响起,节奏稳定而密集。
她将铁块锻打,反复折叠、延展,直至成型为几片薄而有韧的直角钢片。
接着用钢片精准地卡在断裂的弩臂两侧,如同为断骨加上了一道金属夹板。
最后铆钉钉接,在另一端锤打成圆头,使其牢牢固定。
然而完成所有后,她并未停下。
而是将修复好的弩机架起,眯起一只眼,沿着弩臂看向远方,双手极其细微地调整着金属夹板的角度,并用小锤进行最后的应力校正。
不稍一刻,尤藜将修复好的弩机被递给旁人:“这位大哥,试试力道。不过,左边加固件稍重了分毫,瞄准时,需往左偏半寸指距,方能命中原靶心。”
弩手将信将疑,上前操作。
“咔!”上弦。
“咻!”利箭飞出,稳稳钉在五十步外的树上,威力与射速,竟真的恢复了八成左右。
弩手震惊地回头,喊道:“大人,真的能用,而且角度的确需要左偏半寸!”
话音落地,所有质疑的目光化为惊异与敬佩。
赵弛微微挑眉,对眼前的女子再次刮目,但他未对尤藜开口,反而对众将士简洁下令:“收拾妥当,加紧赶路,到下一个驿站再休整。”
命令一下,队伍立刻高效地行动起来。尤藜闻言而动,自觉往粮车方向去。
可赵弛下一秒叫住她,语气不容置喙:“尤藜,随我上车。”
马车颠簸前行,车内空间逼仄,气氛凝滞。
赵弛将那架修复好的弩机放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目光如鹰隼:“弩机,非寻常器械。结构繁复,击发需技巧。你学过射艺?”
提到射艺,尤藜眼睛黯淡了几分,她愣了愣便摇摇头,声音轻缓:“回大人,不曾。”
赵弛紧盯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尤藜正了正身子,脸上自然恢复如初,道:“弩机和阿爹做给我的弹弓是一样的,弹弓只需皮筋拉长,松开手,石子儿就弹出去了。弩机上弦就是拉皮筋,扣动扳机就是松手。
我不需要会箭术,我只需要握稳它,然后平稳地扣下,确保它不歪不斜,箭自然就沿着弩臂指的方向飞出。”
赵弛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思路奇诡,倒也实用。”他不紧不慢继续问道,“那这加固之法也是你会的皮毛?”
尤藜低了头:“我父亲做了一辈子工匠,我耳濡目染,也就笨拙地学懂了些。”
马车内,烛火高照。
赵弛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可知,按我朝《工律》,匠籍技艺,传男不传女。女子涉足此道,是为违法。”
尤藜听得这话,反而抬起头,清亮的目光直直迎上赵弛:
“大人既然提到律法,那敢问大人,您觉得这律法,是对的吗?”
赵弛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反问,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哦?律法便是律法,何来对错?你又有何高见?”
尤藜仿佛被这句话点燃了内心一直压抑的火种,她挺直了原本微蜷的脊背,眼中闪烁微光:
“大人,律法若不合时宜,便是枷锁!
人的性命,难道不如一条陈腐的律法重要吗?若民女今日因是女子,便眼睁睁看着弩机损坏而无动于衷,他日是否就要看着保家卫国的将士们因兵器粗劣而枉死沙场?
才华与智慧,何时分过男女?”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我阿爹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打破这门户之见,让有用的技艺流传开来,造福更多的人,而不是被少数人垄断,最终带入坟墓。
大人,您气度不凡,当知人才之于国家,犹如精钢之于利刃。若因一条旧律,就将才智生生扼杀,这难道不是自寻死路吗?”
她的话语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掷地有声。
正说到激动处,尤藜猛地停下,她看着赵弛深邃难辨的眼眸,心一横,做出了最大胆的试探。她微微扬起下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语气决绝:
“大人,道理便是如此。若您觉得我今日所言所行,违反了国家律法,罪不可恕。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车厢内陷入死寂。油灯的火苗在尤藜眼中跳动,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然。
她在赌,赌这位位高权重的世子赵弛,胸中是否有超越世俗规则的格局,能否成为剜掉发霉腐肉的一把利刃。
而面对如此磅礴的力量和锋锐的见识,赵弛则沉默了。对方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撬动了他心中某些固有的认知。
良久,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缓缓道:
“你的父亲,是一位智者。
固步自封,确是取死之道。我朝若能量才用人,不论出身,不论男女,或许,真能焕然一新。”
赵弛没有说律法不对,但他肯定了尤藜的道理,认可了她父亲的理念。于尤藜来说这已是最好的回答。
尤藜眼眶微微发热,心中巨石落地。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激动涌上心头,她看着赵弛,发自真心道:“多谢大人。”
晨光熹微中,车队抵达了名为“燕回”的驿站。
驿站炊烟袅袅,马厩里还传来几声嘶鸣。
赵弛一行人进驿站时,迎上来的驿丞是个干瘦的中年人,他接待礼数周全,交谈间脸上总是堆满笑容。
再往里走,赵弛发现驿站同时还歇着一支小商队,驿丞主动介绍他们是贩卖皮货的,路过歇脚。
赵弛和对方商队目光相接一瞬,很快无声移走,独自回房休憩。
尤藜行至后院,本想打水,谁知三两步走进发现有个人蹲在井边沉默地磨刀,伴随着石头上发出的“沙沙”声,规律却刺耳。
尤藜走近,发现那人头也不抬,继续干着手里活。
然在她准备离开时,对方突然用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声音,急速地低语了一句:
“塌了。”
尤藜脚步一顿,心中升起异样。
她猛地看向那人,后者却仿佛什么都没说过,提起磨得油光发亮的镰刀走了,只留下一个佝偻的背影。
但他所行方向处,分明是一道夯土矮墙,那里既没门又没路。
尤藜疑心加重,站在原地,只见那人用头撞上矮墙,“咚咚咚”三下过后,便停下来,他像是意识到自己过不去一般,扭着头,又往其他地方走了。
这一怪异的行为迫使尤藜心中不安,提水桶的手瞬间收紧。
她脚步未停,迅速离开了后院。当快步找到赵弛时,却见对方透过屋内窗户,目光冷峻地望着远方官道的方向,手中还拿着一张简易舆图。
赵弛转过头,看向尤藜,眼神复杂难明,将舆图递到她面前。
图上,通往他们原定目的地的官道被一个巨大的红叉划断。
而旁边,只有一条纤细的、几乎被忽略的小路被标注出来,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鬼哭峡,可通。然,凶险万分。”
赵弛的声音低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平静:
“有人,在装神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