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铃琅》绿贞

3、第 3 章

　　“嘉嘉？”同座的同学挥挥手在她眼前，发觉眼前的原嘉仍旧眼神发直。
　　这节课本来也不甚重要，她和原嘉一齐坐在教室后方。
　　但并不意味着原嘉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托着腮，盯着不知道教室的哪一处发呆。

　　”嗯？是老师叫人回答问题吗？”
　　原嘉猛然从刚刚的思绪里面清醒。
　　她很少在课堂上开小差，即便是大家所认为的无关紧要的水课，也拿本书照常翻看。

　　实在是因为今日老师穿得太正式。
　　笔挺的西装料子，灰调质地，罕见地系着暗灰色的领带，整个人在中年的年纪里开了一次花。
　　平日里老师向来随性。
　　今日一进教室就收获一众学生的惊呼。

　　原嘉看到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谢京语。
　　虽然相貌身形全然不同，但似乎记忆里面，他也有这样的一条领带。

　　而他着西装的模样，原嘉实在看过太多回。
　　只是谢京语的体重率看着更低，覆在西装下方的身体肌肉凸显。

　　原嘉偶然在公寓看见褪下西装去浴室的模样，一边行走一边解开衬衫纽扣。
　　专门定制的衬衫平直地束在身体上，包裹着那一份暗含力量感的躯体。

　　平日状态下，有时候下了公司来接她，坐在后座上还垂眸看着文件。
　　原嘉一开车门，车里浅淡的植物香气就将她包裹起来。
　　但这些她都不是最在意的。

　　因为她只能看见眼前人低着脖颈，戴上他那副最爱的金框眼镜，长指斜翻过一页文件。
　　偶尔皱下眉头，咳嗽一两声。

　　车里的人发现原嘉拉开车门不上来，便放下文件。
　　那刚刚抚摸过硬质纸张的手指取下眼镜，古井无波的眼神落在原嘉身上，此刻里面的寒冰也融化。

　　“快些上车，带你回家吃饭。”
　　谢京语面对原嘉永远是无奈伴着纵容的语调。
　　连催她上车也温和，带着淡淡的笑意。

　　可是原嘉看着那双眼睛。
　　她不是很敢仔细凑近去看，那眼睛里面到底有没有她。

　　看样子是几乎没有了。

　　原嘉想到一个月前自己拎着行李箱跑到学校住宿，头一回对谢京语发那么大的脾气。
　　就是因为他眼睛里根本没有她。

　　可能大概也许心里自然也没有！

　　她只能用一种幼稚的气愤伪装自己。
　　结果成了她在教室间上课时分，盯着老师相似的装束，小差开出了天际。

　　没理会手机信息传讯来时亮起的屏幕，低下眼睛，原嘉淡淡地“唉”了一声，算是对同学的回应。

　　坐在她身边的是曾经参加过小组作业的成员。
　　原嘉学的是建筑，但大课和其他专业的一齐上。
　　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尽管她自身学习十分扎实，但面对小组作业也感到头疼。

　　坐在她身边的是梁幼惊，在曾经的讨论里提及过专业，她学的是美术专业。

　　老师在布置作业的第二天，她就跑来找原嘉，并附赠一双亮闪闪的盯着人不忍心拒绝的大眼睛。
　　“原嘉同学，可以跟你一起组队参加吗？”
　　那时正是原嘉心烦意乱的时候。
　　看着眼前的大眼萌妹，披着一头羊毛卷，发质却蓬松又发亮，干脆抛下了心里的老男人，转身和梁幼惊投入学习之中。

　　现在才发觉，已经没怎么理会谢京语一月有余。
　　除了他主动打过几次电话，声音在电波的介质里面更显清冷。
　　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用曾经一贯的温和的语气来抚慰她。

　　但原嘉听着越淡的声音越升温。
　　可是心里积攒的火气无处发泄，只能是化作无厘头的委屈。

　　那此夜晚的一切，他们都心照不宣。
　　一起封好了口，谁也不肯向前迈出半分脚步。

　　于是关系一直冷到现在。

　　下了课，梁幼惊又拥过来靠着原嘉。
　　她感受到身边的这位艺术系的画家身上有股小羊羔的柔软，因此令她十分喜欢。

　　“嘉嘉，最近看你心情不太好耶。”梁幼惊的声音跟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一齐搭在原嘉肩膀上。
　　虽然一周并没有几节大课，她们一齐上课的机会也很少。
　　私下里原嘉和梁幼惊却经常在校园里见面。

　　有时候也不仅仅是校园。

　　两个平日里都是乖巧的性格，私下里偷偷跑去酒吧里喝酒。
　　微醺之后，就相邀走在大街上晃悠走回校园。
　　这种时刻总是适合谈天谈地。

　　酒精让脑袋变得轻盈，步伐也漂乎，心事最容易浮散出来。

　　“幼惊，你说怎么有人这么笨蛋？”原嘉搂着梁幼惊的胳膊，脑袋被风吹得更加不清醒，晚上喝的酒水从眼睛旁边落下来，“明明平时看着稳重聪明，都是假的，假的！实际上是个最笨的笨蛋！”
　　她小声地凑在梁幼惊耳边哭诉，心里直泛酸楚。

　　梁幼惊勉强支撑住身旁的原嘉。
　　她酒量其实更差，但强撑着听闻身边人的意思，抱住安慰。

　　她不知道好友是因为什么说别人大笨蛋。
　　但仔细咀嚼着原嘉的意思，似乎受了好大的委屈。

　　“对，其他都是大笨蛋，我们是聪明蛋，不跟他们玩。快快甩掉！”
　　梁幼惊平日情感上没受过什么委屈，也在兄长的管教下没谈过恋爱。
　　自然不知的心里未得到回应的酸楚。

　　此刻只想帮好友出气。
　　哪怕是虚空索敌。

　　原嘉听到这话叹气的声音更大了，捏了捏梁幼惊的小嫩脸。
　　看着那立刻有些泛着淡红的印子，又上前去心疼地摸了摸。
　　“不是啦。总之，哎呀，说不清楚。”

　　梁幼惊还不知道自己保养完善的小脸蛋此刻泛了红，风把她的蓬松羊毛卷吹的活泛起来。
　　原嘉听到那声骄矜的声音传过来。
　　“那就更好办啦。反正你记住，谁要让你感到一分不舒服了，那他的坏意就已经积攒十分了。所以还是远离哦。”

　　此刻却没有了回音。
　　梁幼惊偷偷偏过头去看，却发现原嘉沉默不语。

　　那个夜晚的事情梁幼惊后来也没有再提起。

　　只是据她观察，原嘉一直都有些闷闷不乐。
　　上课只是托着腮帮子，双眼无神地盯着老师，一股子生人勿近的颓废样。
　　跟她小组作业里所见的原嘉形象大相径庭。

　　所以梁幼惊决定邀约好友去吃一顿。
　　梁小姐的宗旨就是没有一餐美食解决不了心事，有的话那就两顿。

　　初次听闻这番箴言的时候，原嘉无奈一笑，点了点对方的额头。
　　收获一阵娇嗔。

　　“你刚刚那样子好宠我哦。”梁幼惊抱着原嘉嘻嘻道。
　　话音刚落就招呼着原嘉上了那辆保时捷718，她惯常开的车。

　　餐厅是兄长带她去过的私厨，预约制的坐席，菜品限量供应。
　　其实这间餐厅原嘉来过。
　　而且。
　　和谢京语没闹掰的时候常来。

　　尤其爱这间私厨的东星斑。
　　清蒸的好味道，不配佐料，她常常吃得急头白脸。

　　接待生看着在梁幼惊身边的原嘉有些诧异，眼神似乎向她身后偏望，在寻找另外一抹身影。
　　想到这里，原嘉微微低眉，抿了抿唇。

　　虽说谢京语身边规矩多，他自己本人也一副守着清规戒律的性子。
　　但原嘉从不顾忌。
　　从最开始被他带回来，他就知道眼前人是什么性格。
　　熟悉之后更不必说，脾气渐长，更何况周边的人看见他们在一起的，更不敢多言。

　　照着菜单勾选了几样，原嘉就递给了身边的梁幼惊。
　　考虑到梁幼惊那小身板，虽然放下了豪言壮志要大吃一顿，但想来也壮志未酬。

　　“嘉嘉，你帮我看看那幅作业我适合交给老师。”
　　梁幼惊移过身子，将手机里的画册翻给原嘉查看。
　　手搂着她的胳膊，整个人倾倒在原嘉身上，看上去有些亲昵。

　　挑选的时候，侍应生很快地送上来菜品。
　　先行进来的第一眼，
　　首道菜就是那盘清蒸东星斑，还仔细地去掉了上方的葱花。

　　梁幼惊正有些好奇，她记得之前的东星斑都坠着红白丝。
　　还未等她发话，一阵碗筷的碰撞声音袭来。

　　陶瓷的磕碰声音清脆干净，倒没有那么刺耳。
　　梁幼惊抬眉望过去。

　　原嘉此刻手里的瓷勺恰巧掉落在碗中，整个人有些发愣。

　　刚刚在点菜的时候，她忘记告知人员去掉葱丝。
　　那现在这样呈现的结果，只有一种可能……

　　谢京语在这里。
　　并且。
　　他知道此时此刻，原嘉也在这里。

　　这餐饭原嘉吃得兴致缺缺，那盘东星斑本来是绝佳美味，但她也几乎没什么胃口多食用。
　　临走的时候，原嘉提前和梁幼惊说好不回学校。

　　想来一月有余未见面，她确实应该回去一趟。
　　回到那个家里。

　　“幼惊，你先回学校吧，我等下可能要回家一趟。”
　　她踢了踢台阶的岩壁，也不管是不是弄脏了那双柔软的运动鞋。
　　这是原嘉犹疑不定时分的惯常动作。

　　“我送你回家吧，这边比较偏僻，不好叫车。”梁幼惊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满是笑意地望着她。
　　她晚上也察觉到了原嘉的心绪不是很安定。
　　但对于好友的事情，良好的家教致使她向来不多言。

　　原嘉摆了摆手，收回来正在由于焦躁不安而晃动的脚步：“不用啦，等下我……我监护人会来接我吧。”
　　说监护人其实是最好的关系。

　　兄长不合适，亲戚她自然不愿。
　　原嘉才不希望自己跟谢京语沾上一丝一毫的亲属关系。

　　他和她。
　　如今成为监护与被监护的关系，似乎作为遮掩意味，更佳。

　　梁幼惊只好没再坚持，登上那辆可爱的718，隔着车门跟她招手。

　　原嘉站在台阶上，望着那夜色里挥动的手臂，以及随之附赠来“到家回电啊”的消息。
　　心情不觉被梁幼惊这股清风吹散不少。

　　不过随即，在那辆超跑一晃而过的烟尘里。
　　另一辆车徐徐驶过来。
　　看见熟悉的车牌号。

　　她撇了撇嘴，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果不其然。
　　不解风情的老声音从车窗里淡淡传过来。
　　“上车。”

　　和刚刚姐妹分别的活力大相径庭。
　　声音带着沉稳、古板与克制。
　　月余未听，大概是近期工作劳累，夹杂着丝微低哑。

　　但不得不承认的却是。
　　这实在是原嘉最期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