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坛白雪半坛风》闷瓢

4、第四章

　　第二天睫毛眉毛挂满雪的向北望走到学校门口时，像是征途好几千里一样被抽去了灵魂，深深吐出口气，接着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场景。

　　在一众十几岁的年轻学生中，路行音背了个挂着白色小熊挂件的白色双肩包，穿着蓝色的校服，驾驶着蓝色三轮带棚自行车从他眼前悠闲滑过。

　　锁好车，路行音边走边解围巾，视线逐渐清晰后，看到向北望正站在不远处盯着她，路行音就笑着走过去
　　“跟个电线杆子似的，杵这干嘛呢？”

　　向北望指着远处那个无法被人忽视的，走过路过都得瞧一瞧看一看的老式交通工具
　　“你的？”

　　路行音点点头
　　“怎么样？我滴大奔带派吧”

　　向北望看她一会，笑了
　　“我真服了”

　　两人神经地站门口笑了半天，路行音看了眼手表
　　“进去吧”

　　教学楼门口铺了防滑垫，鞋带进去的雪，粘在上面化得直淌水，防滑效果大大降低，可以说几乎没有，路行音有预感地伸手扶了向北望一把，但他还是往后甩了一个趔趄才定住，吓了一大跳
　　“我靠”

　　站稳后，路行音笑嘻嘻地看他
　　“内双都吓成外双了”

　　“是吗？给我吓清醒了，头皮簌簌的”

　　路行音带他往楼上走
　　“你是不是得去老师办公室？”

　　“嗯？”向北望点点头“哦，对”

　　“那你去顶楼，老师办公室在顶楼，我先去教室了”

　　开学第一天的高二生，分享欲过于旺盛，在教室里叽叽喳喳响个不停。

　　两人都是文科生，一中文科班少，向北望被分到和路行音一个班也不算出人意料，毕竟尖子班就那么一个。

　　“咱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下。”
　　随着郭青的话，全班的目光都投在这个看起来一旦惹他不爽就会给人一电炮的男生身上，接着响起了欢迎声。

　　“可以了，都安静。”
　　郭青，文科一班的班主任，抬眼示意向北望
　　“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我叫向北望。”

　　郭青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一句，才抬头看了眼他，向北望杵在那没动，他没其他的可介绍了，再多说就是性别男，需要钱，郭青只得点了点头，接着对全班说道
　　“大家是按照投屏上的排位坐的吧？”

　　“是。”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郭青举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是按照上学期的期末成绩排的，等月考成绩出了之后会重新再排，想往前坐的再接再厉啊。”

　　然后他面向向北望，指了指最后一排路行音旁边的位置
　　“你暂时先坐那里。”

　　向北望盯着他放在讲台上的成绩单，皱着眉头，郭青咳嗽了声
　　“有问题？”

　　向北望捧着新书的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掀了掀眼皮，没回答，径直走到了最后一排，书撂在桌子上，抽出椅子坐了下来。
　　他一条腿蜷着在桌下，另一条腿还放在过道上，椅子往后倾了倾，他侧着身子一本一本往桌斗里放。

　　这个姿势让他离路行音很近，路行音往那边盯了盯，不盯不知道，这一盯——
　　‘斯文’——对照了下，这是语文
　　‘吻别’——这是物理
　　‘老子’——还挺难猜，是化学
　　路行音看了眼向北望，这是等的无聊，把封面给改了。

　　“刚进班就跟林黛玉同桌，好惨。”
　　那人捂着嘴跟同桌小声嘀咕着，就跟向北望隔了个过道。

　　向北望闻言转头直直盯了过去
　　“嘴这么臭，早上没刷牙？”

　　那男生扭头冲着向北望吹胡子瞪眼睛，最后还是张了张嘴又闭上不再说话了。向北望剜了一眼，懒得再看他。

　　很明显，路行音在这个班里过得不算受欢迎，就算没听到那厮窃窃私语，也能从排座中看出，郭青说的好听，座位是按照成绩排的，可他刚刚看得很清楚，路行音班级排名第五，怎么着也不至于坐到靠门的最后一排。
　　郭青说那话时，向北望看着路行音的神情，很平静，甚至眼睛都没抬一下，像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对于自己坐在这个位置并不感到丝毫意外。

　　但向北望对这种操蛋的安排感到相当不爽，可又不能问‘为什么你被安排在最后一排‘，这听起来就十分欠，会跟早上没刷牙那位一样招人烦。

　　只是向北望的忍耐度还是在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到达了极限，是节语文课，路行音被叫起来翻译文言文，但她左脚鞋带被前桌那位斜斜的椅子压得牢牢的，踢了两下那人纹丝不动

　　语文老师不耐烦地再次叫了路行音的名字，全班行注目礼往她这边看过来，路行音忍无可忍，正要踹前面那个植物人的椅子时，就看见鞋面出现了一只熟悉的手，握着往后拉，同时另一只手将压住鞋带的凳腿大力举了起来，然后没有任何好态度地往前耸了一下，最后松手，咣当一声椅子狠狠墩了下去。

　　被水灵灵举起来那位，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往下看，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后，眼睛又大一圈，脑袋以零点五倍速抬了起来。

　　向北望给她系好鞋带后，又在鞋面上轻轻拍了两下，像是不经意又习惯性的动作，起身后事不关己地继续听课。

　　路行音回答完问题，坐下后整节课都心不在焉，她其实非常想提醒向北望，‘在学校别跟我走太近，那样你会没朋友的’，这话听起来十分中二，但确实是事实，可她张了两次嘴最后还是没说出来，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就算说出来也是为时已晚了。

　　乌泱泱的食堂一楼挤满了人，向北望不知道路行音这些心思，一头热地挑选了丰盛的午餐大吃特吃。

　　认识有一阵了，路行音每次看到向北望这张脸还是会晃一下神，向北望眉眼的存在感很强，鼻梁很高，向下的嘴角，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一头碎发配着这张脸显得有些嚣张。

　　见路行音愣神，向北望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递给她牛奶，阳光斜洒进来，路行音的头发沾了层暖洋洋的光，长睫毛轻扇着，嘴唇湿漉漉的，用力抿嘴时会印出两个小梨涡，吞咽时脖子上的痣会随之起伏，白皙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

　　一天的课结束，所有人感到筋疲力尽，毫无生气地迈出校园，向北望站在校门口左侧的第三棵树下等路行音，他已经和路行音商量好了，达成以后两人共用一辆车的协议，只是他做人力车夫，路行音做在车棚里坐着的人，这样路行音可以省力，向北望可以晚起，一举两得，合作共赢。

　　这种车骑起来晃得很舒服，路行音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我之前都没想过还有机会当骆驼祥子。”
　　向北望骑得热了，把口罩摘了下来，说话往外冒着气。

　　路行音往前伸手敲了敲塑料布
　　“你把口罩戴上，要不就别说话，呛风了回去就得胃疼。”

　　向北望往后靠了靠，又把口罩戴上了
　　“前两年要有人跟我说，你过两年会蹬三轮车去上学，我打死都不可能信。”

　　路行音笑着往围巾里缩了缩脖子，又听到向北望问
　　“你从哪儿搞来的这车？”

　　“我姥爷送我的。”

　　向北望顺口又问
　　“哦，那姥爷不用了？”

　　“嗯，不用了，去世了。”
　　路行音回答

　　向北望脚顿了下，又继续往前蹬，晚上飘雪比白天好看，冬天天黑的早，这阵路灯已经全都亮起来了，雪花路灯下那么飘着，让人觉得安静。

　　他是真无心，没有想去戳人伤疤，但每次不经意的交谈都得到出其不意的回答，舅舅疯了，姥爷去世了，她也没提过父母，本来以为自己够惨了，没想到这小姑娘跟自己不相上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那个”

　　路行音打断他
　　“我能说出来就说明我没事，好好骑你的车，向师傅。”

　　.

　　“我今天上午不在能行吗？”

　　路行音冲着他比了个手势
　　“第三次了，问我第三次了，我发现你有点粘牙啊北望同志，真没问题，上午都没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赵平武一周喊他三次了，让他周末一定去家里吃饭
　　“你真不跟我去？”

　　“不去，快请出吧客官”
　　路行音按着他肩膀，给他推了出去

　　向北望作为客人也是非常有素养的，出于最基本的礼貌，他没有空着手上楼，买了几样水果，按着赵平武给他发的住址走过去，但是走到楼下他就相当不开心了，因为他意识到赵平武和他爹就住对门，他感到头晕目眩，一度将六单元看成大单元。

　　“快进来快进来，小姑娘怎么没来？”
　　赵平武握着他手，把向北望扯进来
　　“这手冷的”

　　“她看书，就没来”
　　向北望把水果放桌子上，赵平武看到笑得眯眼睛
　　“怎么还买东西，叫你来就是让你来吃饭的，下次不许买了”

　　“行，下次不买了”
　　向北望坐下先给赵平武碗里夹了个鸡腿，他要不夹，这鸡的两个腿绝对都得在他碗里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不怕我给你吃穷了？”

　　“我还怕那个，吃，必须吃！”

　　赵平武今天开心，喝了两杯白的，向北望还没走他就开始说梦话了，这架势给向北望弄得哭笑不得，安顿好赵平武后，他轻轻关了门。

　　但你说，这东西你真是越不想看到谁，他就越在你眼前晃。

　　“哟，这不是我的好大儿吗？”
　　向葵听到声音，往后扫了一眼，掏钥匙开门，意识到看见了谁，又猛地回头。

　　浑身上下一股子旱烟味，向北望皱着眉头挥了挥鼻子前面那片空气，要是没看到这人也就算了，但是看到了，他这股火就噌噌上涨
　　“你能不能有点素质？”

　　“我呸！”
　　向葵听他这话，锁也不开了，钥匙插在上面晃来晃去
　　“我他妈怎么没素质了？你别张口闭口就教育我”

　　“扔个垃圾袋有那么费劲吗？垃圾袋堆门口就算了，弄得满走廊都是味不说，你是没长手吗？袋你系不牢吗？淌的满地满楼梯都是汤，这天气没一会就结冰，楼里有多少老人你知道吗？”
　　向北望直直站着，说到一半上来一对情侣，他往旁边让了让
　　“在家里蓄窝就算了，走廊楼梯也当是你家啊？”

　　那对情侣边往上走边回头瞧，向葵瞬间觉得被下了面子，抡起拳头就照向北望脸上招呼
　　“我去你的，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教育你老子的”

　　老楼走廊狭窄，这一拳向北望没躲过去，结结实实挨着了，他舔了下，有血，什么也没说，揪着向葵领子一拳、两拳，向葵捂着肚子坐地上，向北望蹲下，伸手扒开向葵的眼睛
　　“看清了吗，就这么教育的”

　　楼上那两人也不看热闹了，叽里咕噜跑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