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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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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脚踝的肿胀,在几天后开始缓慢地消褪。医生来复查时,肯定了恢复情况,但依旧强调了“绝对静养”。这意味着,他大部分时间被困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房子一楼的沙发上。
米勒家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林夏能更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不是通过声音,而是通过一种无形的、弥漫在空气里的磁场。
客厅里的共处。
他有时会在下午待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受伤的脚搭在扶手上,面前摊开着战术板或平板电脑,屏幕上播放着过往的比赛录像。他的眉头总是紧锁着,手指偶尔会在空中无意识地比划着传球路线。
林夏则会选择在离他最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捧着书本或素描本。他们并不交谈,各自占据着空间的一角。但一种奇异的安宁感会降临。只有录像里观众的呐喊、裁判的哨声,以及书页翻动或铅笔划过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有一次,她抬头时,发现他不知何时暂停了录像,目光没有聚焦在屏幕上,而是落在窗外,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空茫的疲惫。他没有发现她在看他。那一刻,林夏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重新低下头,笔下的线条却失去了方向。
厨房的深夜。
他的伤似乎影响了他的睡眠。林夏不止一次在深夜听到楼下厨房传来细微的响动。
又是一个深夜,她下楼喝水,果然看见他站在冰箱前。他背对着她,仅靠着左腿支撑,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孤单。
“需要帮忙吗?”她轻声问,怕惊扰了这寂静。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关上冰箱门,手里拿着一瓶水。“不用。”他的声音带着夜色的沙哑。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流理台边,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林夏也没有动,就站在厨房门口,隔着几米的距离。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还疼吗?”她问,目光落在他依旧穿着保护靴的右脚上。
“好多了。”他回答,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只是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不习惯静止?不习惯依赖?还是不习惯这种脱离轨道的失控感?他没有明说,她也没有再问。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令人窒息。那是一种被共享的、关于脆弱和恢复的沉默。他喝完水,对她极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单脚跳着,有些笨拙地离开了厨房。
林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走到流理台前。她伸手触碰他刚才靠过的地方,大理石材面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属于他的、温热的体温。
早餐的细微变化。
早餐时,他依旧沉默,但林夏注意到,当米勒夫人再次忧心忡忡地提起他错过的比赛和可能影响的大学招募时,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绷紧下颌,或者用生硬的“我知道”打断。
他只是慢慢地吃着麦片,然后,在林夏将他那杯只加一块糖的咖啡推过去时,他抬起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短,却不再是完全的封闭,里面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感谢的情绪。
米勒先生打来电话,他的应答也简洁而平静,少了些以往的对抗感。
变化是极其细微的,像早春冰面下几乎无法察觉的流水声。但林夏捕捉到了。他似乎在学着接受这种“不习惯”,也在学着接受……她的存在,以及那晚她笨拙却真诚的关怀所带来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慰藉。
他们没有更近一步。没有触碰,没有逾矩的言语。但每一次无声的共处,每一个短暂交汇又迅速移开的目光,都像是在他们之间那层薄冰上,呵出了一小口温热的气息。冰没有融化,却变得愈发透明,清晰地映照出冰层之下,那悄然涌动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