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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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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意外,让桑屿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哑巴。
桑屿只记得那天江城的晨雾还没散透,裹着一丝秋意漫过美院的雕花铁栏,将红砖教学楼晕成一片柔润的橘红。
车子沿着河岸的林荫道行驶,窗外的银杏正铺得满城金黄他刚在纸上描完一片翻卷的叶尖,指尖还残留着炭笔细腻的粉末感。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感受到的具象化的美好…
可美好总是短暂又易碎的——耳边暮然只剩司机猛地踩下刹车的锐响,轮胎摩擦地面的嘶鸣尖锐得像要划破耳膜,一辆货车突然违规变道,带着冲破空气的惯性直直朝出租车撞来,巨大的冲击力让车身瞬间失控,左右剧烈摇晃,桑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整个人被惯性狠狠甩向车头,额头重重磕在仪表盘上,钝痛瞬间炸开,眼前不是黑暗,而是漫天飞溅的金星,混着窗外漏进来的金黄秋光,刺得桑屿睁不开眼。
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脆响,锋利的碎渣混着几片被卷入的银杏叶,狠狠砸在他脸上、脖颈上,划出细密的血痕,又凉,又疼。
车身则重重撞在护栏上,金属扭曲的闷响震得路人耳膜发疼,又猛地反弹回来,桑屿感觉肋骨像是被重锤砸中,钻心的疼顺着神经蔓延全身,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他想抬手护住头,胳膊却像灌了铅般沉重,只能任由身体在座椅上被反复撞击,后背撞得生疼,膝盖磕在前方座椅靠背,麻意顺着腿骨往上窜。
混乱中,耳边除了司机因疼痛而产生的闷哼,还有货车引擎的轰鸣、自己急促的喘息,以及速写本纸页被撕裂的细碎声响——那是他攒了半个月的采风稿。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额角的鲜血顺着眉骨流下,糊住了眼睛,视线里的一切都成了暗红的虚影。
桑屿想抓住什么,指尖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银杏叶,还有满手粘稠的温热,最后一点意识,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桑屿!桑屿!…”
轮胎碾过路面的摩擦声还没消散,失重感就猛地攥住了他——下一秒,刺眼的白光炸开,意识像被按进冰水里,又猛地弹了回来。
他发现自己还坐在后座上,窗外的街灯已经灭了,前车的尾灯明明灭灭,路口的红绿灯正从绿跳黄,一切都和几秒前一模一样,连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都精准停留在车祸发生前的一分钟。
但他知道不对劲。
脑海里像被刻进了一道尖锐的预警,太阳穴突突直跳,神经紧绷得快要断裂——他清楚记得,下一秒,一辆失控变道的重卡会冲破左侧路口的红灯,带着刺耳的刹车声撞过来,大灯的强光会刺穿黑夜,金属碰撞的巨响会震碎耳膜,然后是骨头断裂的剧痛、车身翻滚的天旋地转,最后坠入无边的黑暗。
“动啊!快踩刹车!”
他在心里嘶吼,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得不成样子。可四肢像被灌满了铅,又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死在座椅上,方向盘纹丝不动,油门和刹车仿佛焊死在原地,连脚趾都无法蜷缩一下。
时间像被调成了慢放,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他能看到自己瞳孔里映出的、越来越近的路口阴影,能看到挡风玻璃上沾着的一粒飞虫尸体,甚至能数清前车尾灯闪烁的频率,却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往上爬,缠上喉咙,勒得他窒息。他想闭眼,眼皮却被无形的力量撑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卡车冲破夜色,巨大的车身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大灯的光比太阳还烈,瞬间吞噬了他的视野,连影子都被钉死在座椅上。
“砰——”
预想中的剧烈撞击没有到来。
就在卡车的车头即将贴上他车门的瞬间,整个世界突然静止了。
流动的灯光凝固在半空,呈出一道凝固的暖黄弧线;空气中的尘埃悬停不动,像被冻住的星点;连他自己的呼吸都消失了,胸腔里没有起伏,鼻腔里也感受不到丝毫空气的流动。
他能清晰看到卡车司机惊恐扭曲的脸,能看到对方因用力踩刹车而绷紧的小腿肌肉,甚至能看到自己脸上蔓延的、无法掩饰的惊恐,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卡车的轰鸣,没有刹车的尖叫,没有自己的心跳,整个世界安静得像一座真空的坟墓。
紧接着,周围的一切开始风化、剥落。
街灯的暖黄先变成粉末,簌簌往下掉,露出后面漆黑的夜空;路面的沥青龟裂成无数碎片,像破碎的镜子,每一块都映着他苍白的脸;卡车的轮廓逐渐透明,金属车身化作一缕缕白雾,司机的身影也跟着淡去,最后消散在空气里。
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得轻飘飘的,指尖先失去了触感,像伸进了温水里,然后是手臂、躯干,衣服的布料感、座椅的支撑感都在消失,整个人仿佛要融进这片静止的虚无里。
他慌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去哪,甚至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辆车里。可心底有个模糊的声音在喊,在挣扎,说不能就这么消失,说还有什么东西没做完,还有什么人在等——可那声音太模糊了,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抓不住,也听不清。
他拼命想抓住点什么——方向盘、座椅、哪怕是一缕空气也好。可他的手一次次穿过虚空,指尖只触到一片冰凉的虚无,什么都留不住。那种彻底的无力感比死亡更让人绝望,他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幽灵,悬浮在静止的时空中,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从指尖到肩膀,再到胸口,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
“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像是有血要涌出来。就在这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紧接着是密集的、带着钝痛的按压,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让他的五脏六腑跟着移位。
“心率上升!准备二次除颤!”
“电极片贴好!充电!”
模糊的人声穿透了虚无,带着电流的杂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刺痛感越来越清晰,静止的世界瞬间碎裂成无数光点,像被打翻的银河,他像坠入了万丈深渊,身体飞速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越来越响的仪器滴答声。
就在坠落的尽头,一股强劲的力量猛地拽住了他,将他从无边的黑暗里往外拉。
眼皮沉重得像粘了胶水,他费力地眨了眨,睫毛上像是挂着水珠,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片晃动的白——天花板的灯光、医生白大褂的影子,还有仪器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纹。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滴答声,还有急促的、带着喘息的说话声,每一个声音都尖锐地刺着他的耳膜。
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