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信》尹音一

11、校运会

　　校运会那天，池明穿的是一件新中式旗袍。金绿配色，几株艳丽牡丹绣于其上。
　　亭亭玉立，身姿袅娜，纤纤玉手净而不素，一对青绿色玉镯挽在手上。乌发不像寻常般披着，而是盘得规规矩矩，一束银色步摇插着，她走路都极为小心。
　　学校方要求学生平常时间来学校，池明打扮好后就去了教室。
　　她自小习书法，写得一手好字。就快离开二十一班，她想给小鬼们留点东西，就给每个人写了一幅字。
　　26届训练室的对联贴着“”，她也写了一副同样的，就早点来，想自己贴在教室门口。

　　池明小心翼翼展开对联，比了比位置，得踩个凳子，不然贴不高，可她今天穿的这身又不方便。
　　正苦恼之时，有人轻唤了她一声。
　　“暗暗？”声音哑得不像话，低沉得性感。
　　“于砚？你来这么早啊。”看到救星来，池明眼角生花。
　　于砚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眼神却迷离地在她身上游走。他没有刻意表现，只是半敛着眼，快速眨着。
　　池明不知他为何呆呆站着不说话，歪头也盯了他一会儿，才后知后觉他在盯着自己看，耳朵都蹿红。
　　忽然间，她的耳朵也跟着一起红了。
　　“于砚……”池明试探性开口，想把于砚的意识唤回来，“你来帮我贴这个对联好不好？”
　　“好。”于砚收回眼神，点点头。
　　以他的身高，贴个对联不成问题。池明站在旁边，抱臂，出神地望着于砚的背影。像初见那天，她还是感叹。
　　这个男生好高啊，像家乡那边的男人那般。

　　“老师。”这次轮到于砚轻唤她，“我贴好了。”
　　“谢谢啦！”池明朝他弯弯眼。
　　于砚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转过身来面对池明，半低着头：“暗暗，我能不能和你合个照？”
　　他的声音低得有些模糊，但池明听清了，便走上前去：“可以啊。”
　　“嗯。”于砚跨步到她身边，挨得她近，手臂碰到了。
　　池明感觉到那一处的皮肤都迅速升温，烫得她不由得瑟缩。身边人察觉到她的动静，低嗓说了句“靠近点”。
　　于砚知道她难为情，主动往她那边凑，手虚浮在空中，没碰着她，却像在揽着她的腰。
　　“暗暗，看镜头。”
　　不知怎的，他今天的每一句“暗暗”，语气都亲昵至极，暧昧难琢。
　　池明倏然抬起头来。镜头里的于砚，让她回忆起楼梯初遇时。
　　他的长相本就极具侵略性，唇角淡扯，也似有一股强压。此刻虚搂着她，他脸上表情就像暴露本性，野蛮又危险。
　　可池明却不怎么害怕。
　　她本就不相信于砚这种人是“乖宝宝”，只是他收着自己，为了不让敏感多疑的她忧惧。
　　在即将分离的时刻，能看到这样原原本本、纯粹的于砚，也好。

　　于砚按下快门键，拍了好几张。池明每次都换了手势或表情，他却一成不变。
　　“我看看。”池明拿过于砚的手机，随后皱着眉，“你这什么直男拍照啊，好难看。”
　　于砚插着兜，弯腰，脑袋凑在池明脖子边看照片：“刚才拍的时候你又没说什么。”
　　“可是看上去就是很难看——啊……”池明佯嗔，转头想去看于砚，不成想他的脸近在眼前。一转头，人中就碰在了他的下巴上。她撞得不用力，这样轻轻碰上——
　　就像吻了他一样。
　　少年也在意外之中，“啧”了一声，退后一步，单手捂着脸，大手把整个下半张脸都盖住，看不明表情。
　　“对不起啊……”池明嗫嚅，攥紧手机，又不敢还给他，垂眸盯着灰色地板。
　　于砚的心脏跳得快，但见池明侧颜对着自己，低眉顺目，他又想撩她了，伸手轻轻拨弄她的流苏耳坠。流银左右晃动，摇摇欲坠。
　　她的耳垂染上一抹绯红。
　　于砚便再次站到她身边，弯腰轻声询问：“暗暗，不再拍一次吗？”

　　七点过后，班里陆陆续续都来人了。
　　钟倩自带了衣服，打算开幕式后去厕所换，但看到池明今天的妆造，被美得失语，抱着要跟她合照。其他一些女生也凑过来，叽叽喳喳。
　　“我去，你们知道我昨天梦到啥了吗？我梦到天仙下凡！原来是我们暗暗。”
　　刚来的蔡品奇吐槽：“这算啥，我昨天梦到我们班包揽全部金银铜牌，暗暗奖励我们去野炊，还亲自给我们炒菜。”
　　“体委你这梦也太好笑了！”
　　场面一度让池明控制不住。
　　早知道她今天就不穿这么漂亮了，不然也不会被围着。
　　“不说啦，我去发东西！”
　　钟倩是班里的生活委员，之前某节班会课大家就讨论了校运会要买什么，一致决定贴纸、发箍、加油棒、小国旗。
　　她先发贴纸。贴纸印的好些个是班里“著名人物”的表情包或帅照。
　　照顾池明脸上的妆，钟倩把贴纸贴在了池明手上。她低头一看，是一个正在打瞌睡的于砚。

　　与此同时，蔡品奇和于砚拉开横幅，用棍子固定好。
　　“龙争虎斗彼岸花，暗暗是最大赢家。”蔡品奇声音洪亮念了遍横幅后，一脸小骄傲，“不愧是我想的。”
　　钟倩发完贴纸，又去发发箍。学生们都发好了，她才去到讲台上，想给池明戴上发箍。
　　“欸，等等，你去帮蔡品奇搞班旗。”于砚搁下班旗，蹿到池明面前，拿走钟倩手上的发箍，“这个我来。”
　　钟倩：“……？”最后还是悄悄溜走。
　　池明也觉着好笑：“干嘛非得你来啊。”
　　于砚神情格外认真，轻轻把发箍放她头上，调整好位置，生怕弄乱她发型。
　　看得满意后，他把手从发箍上缓缓下移，指尖隔着层空气轻经她的眉眼，停顿几许，又向右收回手，中指上的绷带浅触她的发丝。
　　“因为我想。”
　　“哦，好霸道啊。”池明边笑他边拿起纸箱剩余的发箍，踮起脚给他戴上，“那我也想。”
　　于砚用气音笑了一声，睁开眼后，眼前赫然出现一只玉手，指节修长，白得透出青筋，指尖淡红，手背上贴着个小贴纸。
　　“给你看看属于你的贴纸。”

　　“暗暗，于队，你俩要什么气球？”讲台旁的黄乾手上没停，一个接一个气球打，“有美乐蒂、玉桂狗、卡皮巴拉……”
　　看着那一个个可爱的气球，于砚微皱眉头，但还是笑着：“谁买的气球？你们一个个大老爷们能接受？”
　　黄乾向钟倩那边仰头：“她买的呗。”
　　“……”于砚一转头，兄弟们一个个拿着粉粉、紫紫的气球不亦乐乎，“……”
　　“那我要一个玉桂狗的，谢谢啦！”池明说完，又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于砚。
　　“……那我也要一个玉桂狗的吧。”

　　时间一到，二十一班便出发去操场。
　　蔡品奇和黄乾举横幅，钟倩举班旗，于砚举班牌，站在前方，与池明一起。
　　在校道上整队后，第二十一班是压轴，要等好久才能进场。
　　池明就走下去跟学生们聊天，然后被投喂了一堆零食。池明还跑去跟夏筝妤聊天，她穿了件大衣，工装套装。
　　“啊，早知道今天那么热，我就跟你一样穿旗袍了！你穿这身超级漂亮！”夏筝妤抱着池明夸。
　　池明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嗯”了一声。
　　天空还那么蓝，齐城的天气那么多变。

　　开幕式开始，池明又站回了于砚身边。几名体育生正抬着牌子进场。
　　池明见有两人眼熟，是食堂那天跟于砚打招呼的高二生。她一转头，于砚果然龇牙咧嘴在拍视频。
　　“于砚，你去年是不是也抬牌子？”
　　“包的。老师，我把视频发你看看。”于砚笑笑，“不过今年升级了，是运动员代表。”
　　从初一（1）班开始进场，等待的时间里，池明一直在跟于砚聊天。聊着聊着，时间也快过，就到他们进场了。
　　“大家等下记得念口号呀！”
　　“好！”齐刷刷的。
　　池明走在最前头，广播里念着二十一班的出场词，声音很大。虽然身后只有三十几人，但她却像带领千军万马，浩浩荡荡。
　　“二一，二一，不做第二，只做第一！”
　　全员穿着藏青色的校队队服，喊着口号。
　　池明脸上洋溢着笑容跟他们一起喊，就好像，真的回到了少年时代。

　　“现在，有请运动员代表上台宣誓。”
　　于砚挺起胸膛出列，跑上去前还拍了一下池明的肩。
　　今天天气正好，飞机划出一道长长的飞机云，天空的一角闪现了彩虹。所有人都抬头欣赏这奇观，拍着照片。
　　池明头也不仰，只是盯着台上的少年。他握着拳，眼神坚定直视前方，掷地有声宣誓。

　　开幕式结束，是一个个立刻进入比赛状态。高三的比赛只有一天，赛程安排相当紧。池明先是看了男子、女子100m，都夺冠了。
　　但男子跳远还在进行，广播那边男子1500m已经开始检录了，搞得她不知道去看哪个。
　　蔡品奇看出她顾虑，推她去草地边：“你去看砚的比赛吧。我跟他呢，不一样。没有你给我加油，我照样能赢；他没有你，包赢不了的。”
　　“……那我就真走啦？”
　　“去吧去吧。”
　　池明在检录处看到了于砚，他好像焦急寻找着什么。她走上去拍他肩膀，他才轻松下来。
　　“紧不紧张？我等下给你加油——欸！”池明被后面的人一挤，往前踉跄一步。
　　于砚怕她摔了，伸手围着她腰，阴差阳错，她直接倒进了于砚怀里。
　　池明握住他手臂，才堪堪站稳，耳朵贴在他胸前，听见他心跳砰砰。
　　“暗暗，我这个时候比较紧张。”于砚把手放下，好笑地看她。
　　“哦。”池明嗔怒，瞪了他一眼。
　　于砚收起笑容，神情认真起来：“暗暗，你能不能在终点等我，在终点给我呐喊？”
　　“可以啊。”池明猛点头，“不过为什么？”
　　“因为我想，冲过终点线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于砚垂下眼眸。
　　身边飒飒的风作响。

　　池明按于砚说的做，去到了终点线。
　　比赛随着一声枪响，开始。
　　虽然隔得远，但于砚很好认。他穿着自己的白色无袖运动服，露出来的两条手臂都很白皙。
　　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
　　池明粗略算了算，他领先第二名一米多，她却担心他的前程会不会发力太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于砚的腿仿佛不会累似的，跨度与第一圈大差不差，甚至看起来还更快。
　　最后一圈，于砚开始他真正意义上的加速。

　　“我去，领头那男的，跑这么快！”
　　“他俩中间都隔一个东非大裂谷了！”
　　“你们忘了吗？那个男的是运动员代表啊，肯定有实力呀！”
　　沈明也不再拘谨，放开嗓子向100米外的于砚喊：“于砚！加油啊！终点就在眼前了！”

　　声音似乎传达到了那边。于砚向终点冲刺，像一头直撞的蛮牛带起狂风烈焰，牵动着群众的激动情绪，一个接一个出声为他欢呼。

　　“三——”拉着终点线的程泽烨倒数，“二、一！”

　　“于砚！”池明站在原地。于砚因为惯性，身体还在往前冲，不过她也没有躲，因为她的于砚一定会稳稳当当地来到她的面前。

　　“池明，我赢啦！”如风般的少年顿步，在池明面前停下，弯下腰来。

　　池明赶紧拿着早已准备好的毛巾，走前一步给于砚擦脸。一旁的黄乾则给他递上一瓶水。

　　“行啦行啦，我来就行了。”于砚轻轻一扯，就把毛巾夺了过来，甚至不用握住她的手腕。

　　“会不会很累？”池明皱着眉，镜片下湿漉漉的眼望着他。

　　于砚甩了甩头，笑着再次强调：“池明，我赢了。”

　　池明微微努起嘴，眉眼里却浮着笑意：“嗯，你赢了。”

　　“得给我们的冠军来个大拥抱！”黄乾揽住于砚的肩，嬉皮笑脸地看着池明。

　　池明明白他的意思，脸微微发烫，手犹豫着要不要张开，小幅度摆动着。
　　看她这么好逗弄，于砚揉着黄乾的头把他推开，勾起唇：“别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