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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乔延的“温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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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阿姨、阿哲、小雅的消失,像三把淬了冰的尖刀,在乔然的心上划开了三道深不见底的伤口。那些伤口里,灌满了广场上终年不散的雾,冷得她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从那天起,乔然再也没主动和广场上的任何人说过话。她每天坐在梧桐树下的长椅上,手指反复摩挲着张阿姨那枚嵌着褪色蓝珠子的发夹,发夹的金属边缘早已被磨得圆滑,却依旧硌得手心生疼。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远处的七层大楼,那惨白的窗户像一只只没有瞳仁的眼睛,死死盯着广场上每一个试图呼吸的人。
李爷爷还是会坐在栏杆边喂“鸽子”,只是他撒玉米粒的动作慢了很多,偶尔会抬起头,看着乔然的方向,眼神里藏着同病相怜的悲伤。乔然知道,他们都是这座囚笼里的猎物,唯一的区别,只是有的猎物已经被拖进了黑暗,有的还在等待被拖走的那一天。
乔延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他每天来看她的时间从半小时延长到了一个多小时,有时甚至会待上一整个下午。保温盒里的粥从清粥变成了瘦肉粥,小菜也从黄瓜拌豆腐丝变成了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糖醋萝卜。他依旧会给她带橘子糖,只是不再放在玻璃纸里,而是装在一个绣着小兔子的布袋里,说是“你妈妈以前给你缝的”。
“然然,你还记得吗?你五岁那年,非要跟着我去钓鱼。你穿着小雨靴,踩在河边的泥里,把我的鱼饵都喂了小鱼。”乔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钓鱼竿模型,那是他新带来的“礼物”,“后来你摔进了河里,我把你捞上来的时候,你手里还攥着一条小泥鳅,笑得像个小疯子。”
乔然坐在床上,手里捏着那颗橘子糖,糖块在手心融化成黏糊糊的一团。她看着乔延眼里的“温柔”,心里像吞了一块碎玻璃——这些故事太完美了,完美得没有一丝真实的褶皱,像一张被精心熨烫过的纸,平整得让人窒息。
她知道,这些故事里或许有零星的真实碎片,可乔延把它们拼凑成了一张虚假的网,试图把她困在里面,让她相信自己真的是那个追蝴蝶、摔进河里的小女孩。可她的记忆里,没有钓鱼竿,没有小雨靴,只有车祸发生时那刺耳的刹车声,和父亲扑过来护住她时,后背传来的温热触感。
“爸爸,”乔然突然开口,打断了乔延的“回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那她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她了。”
乔延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手里的钓鱼竿模型晃了晃,差点掉在地上。他沉默了几秒钟,才缓缓抬起头,眼神里的“温柔”多了一丝慌乱:“妈妈……妈妈要等你完全好起来,才会回来。她很想你,每天都在盼着你回去。”
“是吗?”乔然的目光落在乔延的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块旧手表,表带已经磨损得厉害,“那妈妈有没有给我留什么东西?比如……一封信,或者一张照片?”
乔延的脸色变了,他下意识地把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没有……妈妈走得很匆忙,没来得及留下什么。然然,别想这些了,我们说点别的好不好?”
乔然没有再追问,只是低下头,继续捏着手里的橘子糖。她知道,乔延在撒谎。那块手表的款式很旧,和她记忆里父亲戴的手表一模一样,只是父亲的手表上,有一道因为救她而被玻璃划开的划痕,而乔延的手表上,没有。
这个发现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乔延编织的虚假泡沫。乔然的心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念头: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她的父亲。他接近她,照顾她,给她讲这些虚假的故事,一定有别的目的。
接下来的几天,乔延讲的“故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详细。他说她小时候最喜欢吃巷口张记的糖葫芦,每次都会把山楂核吐在他的手心里;说她上幼儿园时,因为不肯睡午觉,被老师罚站,还偷偷把老师的粉笔藏在口袋里;说她十岁生日时,想要一只小狗,他跑遍了整个县城,给她买了一只黄色的小土狗,她给小狗取名叫“豆豆”。
乔然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回应。她的目光总是落在乔延的脸上,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一丝破绽。她发现,每当乔延讲到“妈妈”或者“豆豆”时,他的眼神都会不自觉地飘向门口,语速也会变得越来越快,像是在掩饰什么。
这天下午,乔延又在讲“豆豆”的故事。他说“豆豆”后来走丢了,乔然哭了三天三夜,最后在巷口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它,它已经死了,身上还沾着油污。“你抱着豆豆,非要给它洗澡,说要让它干干净净地走。”乔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看着你,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乔然突然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眼神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直直地看向乔延的眼睛:“你不是我爸爸,你到底是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
乔延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像一张被冻住的面具。他手里的橘子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床底下。他看着乔然,眼神里的“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像一把藏在暗处的刀,终于露出了它的锋芒。
“然然,你怎么会这么想?”乔延的声音很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就是你的爸爸啊。你因为车祸受了刺激,忘记了很多事情,连爸爸都不认识了。”
“我没有忘!”乔然突然激动起来,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记得我是在放学路上摔的,我记得我爸爸的样子,他不是你!他不会把我关在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不会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消失却无动于衷!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你们把人抓走,要么抽血,要么逼人生孩子,你们都是恶魔!”
乔延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没有了之前的任何伪装。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门口喊了一声:“来人!”
很快,两个身材高大的白大褂推门走了进来。他们穿着和乔延一样的白大褂,只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像两尊没有灵魂的雕塑。他们站在乔然的床边,双手背在身后,等待着乔延的命令。
“然然,你现在情绪很不稳定,需要冷静一下。”乔延的声音变得冰冷刺骨,没有了之前的半分温度,“把她带到‘安静室’里,让她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白大褂们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乔然的胳膊。乔然拼命挣扎,双脚不停地踢着,大喊着“放开我”“我要出去”,可白大褂们的力气很大,像两把铁钳一样,死死地钳住了她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
她看着乔延,他站在床边,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一种冷漠的掌控欲,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可以随意摆弄的物品。乔然的心里充满了恐惧,也充满了愤怒。她知道,自己的反抗,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困境。
白大褂们把乔然拖出了房间,沿着走廊往尽头走去。走廊里的灯光很暗,壁灯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乔然的脚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她能感受到地面的冰凉,也能感受到白大褂们手臂上传来的坚硬触感。
“安静室”在走廊的最深处,是一间比乔然的房间还要小的屋子。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小的通风口,嵌在墙壁的最高处,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房间里没有床,只有一张冰冷的铁床架,上面铺着一张薄薄的草席,还有一把掉漆的木椅,椅腿已经有些松动。
白大褂们把乔然扔在铁床架上,草席摩擦着她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他们锁上房门,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乔然一个人在黑暗里。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通风口传来的细微风声,和她自己的呼吸声。乔然坐在铁床架上,抱着膝盖,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掉在草席上,很快就被吸收了,只留下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没有窗户,没有时钟,她只能靠着通风口透进来的光线判断时间。光线从微弱到明亮,再从明亮到微弱,如此反复了三次,房门才终于被打开。
乔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碗粥,粥的热气在冰冷的房间里凝结成白雾。他把粥放在木椅上,看着乔然,眼神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柔”,只是那“温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然然,想清楚了吗?”乔延的声音很轻,“我是不是你的爸爸?这里是不是安全的地方?”
乔然抬起头,看着他。她的眼睛因为哭泣而红肿,嘴唇也因为缺水而干裂。她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要是再反抗,她可能会被永远关在这里,甚至被送到七层大楼的顶层,像张阿姨、阿哲和小雅一样,彻底消失。
她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你是我爸爸,这里是安全的地方。我以后不会再乱说了。”
乔延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走到乔然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手指穿过她凌乱的发丝,带来一丝陌生的触感:“这就对了。然然,你要听话,只要你乖乖的,好好在这里休养,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们就回家。”
从那以后,乔然再也不敢直接反抗乔延了。她开始配合他的“表演”——每天按时吃他带来的粥和水果糖,认真听他讲那些虚假的故事,跟着他去广场上散步,甚至会主动和他说“爸爸,今天的粥很好吃”。
乔延对她的“温柔”越来越多。他不仅给她带水果糖和小礼物,还会给她带一些“小时候的玩具”——一个掉了漆的铁皮青蛙、一个会唱歌的音乐盒、一个装着玻璃弹珠的铁盒。他会坐在床边,陪她玩铁皮青蛙,看着青蛙在地上蹦蹦跳跳,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有一次,乔延给她带了一个布娃娃。布娃娃的眼睛是黑色的纽扣,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裙子上绣着几朵小小的粉色花朵,和乔然身上的衣服很像。“然然,你小时候最喜欢布娃娃了,这个布娃娃,和你小时候的那个一模一样。”乔延笑着说,把布娃娃放在她的手里。
乔然捏着布娃娃,心里一阵恶心。她根本不喜欢布娃娃,小时候的她,最喜欢的是画画,她的房间里贴满了她画的画,有太阳、有小鸟、有爸爸妈妈,可这些,乔延根本不知道。他所谓的“温柔”,不过是基于他自己的想象,是一种精心设计的伪装,目的就是让她彻底放弃反抗,成为他手里的傀儡。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在布娃娃的裙子角落,发现了一块淡淡的褐色印记。她把布娃娃凑到鼻子前,仔细闻了闻,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像是已经干涸了很久的血。她的心里猛地一沉——这个布娃娃,一定是以前某个“消失”的孩子留下的。那个孩子,或许和她一样,被关在这里,最后成了七层大楼顶层的牺牲品。
她把布娃娃藏在枕头底下,不敢再看。她知道,这座“康复中心”里,藏着太多的秘密。每一个秘密,都沾着鲜血和绝望。那些被强迫怀孕的女生,那些被抽血的男生,那些消失在顶层的人,还有这个沾着血迹的布娃娃,都是这些秘密的见证。
乔然开始更加小心地观察周围的环境。她发现,乔延每天下午都会去七层大楼一趟,每次去的时候,都会带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回来的时候,公文包会变得鼓鼓囊囊的。她还发现,走廊里的白大褂们,每隔三天就会换一批,新来的白大褂总是会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评估什么。
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逃出去。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不能成为乔延手里的“工具”,不能像张阿姨、阿哲和小雅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顶层的黑暗里。
这天晚上,乔然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张阿姨的发夹。她看着枕头底下露出的布娃娃一角,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她要假装更加顺从,让乔延彻底放松警惕,然后找到机会,逃离这个可怕的囚笼。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的背影。她记得父亲总是穿着一件蓝色的工装服,肩膀上有一层厚厚的灰尘,他会把她扛在肩膀上,带着她去看巷口的皮影戏;她记得父亲的手掌很粗糙,却总是很温暖,会在冬天给她暖手;她记得父亲的笑容,像阳光一样,能驱散所有的寒冷。
“爸爸,”乔然在心里默念,“等我逃出去,一定会找到你。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窗外的雾色越来越浓,七层大楼的灯光依旧惨白。乔然紧紧攥着发夹,在心里一遍遍地规划着逃离的路线。她知道,这条路会很艰难,甚至会很危险,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必须逃出去,必须揭开这里的秘密,必须让那些藏在黑暗里的恶魔,受到应有的惩罚。
而在走廊的另一端,乔延正站在监控屏幕前,看着乔然房间里的画面。屏幕里,乔然躺在床上,手里攥着发夹,眼神坚定。乔延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目标已经开始伪装顺从,继续观察,等时机成熟,就把她送到顶层,准备‘启用’。”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收到”,乔延挂断电话,看着屏幕里的乔然,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算计。他知道,乔然的反抗,只是徒劳。这座囚笼,从来没有人能逃出去。乔然,也不例外。
房间里的乔然并不知道,她的计划,早已被乔延看穿。她还在心里规划着逃离的路线,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一步步走进了乔延设下的更深的陷阱。而那座七层大楼的顶层,正张开它黑暗的嘴巴,等待着吞噬她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