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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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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向谦把最后一只碗放进消毒柜时,厨房的石英钟刚好指向十一点。
陈羿这会儿正蜷缩在客厅沙发里,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像团熄灭的火焰。
茶几上散落着几张展览邀请函,最上面那张的鎏金字体被咖啡渍晕开了一角,向谦看过,那是陈羿回国后接到的第一个重要个展,开展时间就在下月初。
“还不睡?”向谦走过去,把毯子搭在陈羿肩上。
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耳垂时,陈羿瑟缩了一下。
“手这么凉,我在看展讯呢。”
陈羿把手机倒扣在沙发上,屏幕的光熄灭的瞬间,他眼底流出期待的目光,“哥,下周六开幕式,你能来吗?”
向谦沉默了。
他在陈羿旁边坐下,翻开日程表,那天排着三个事情,最早的一个定在早上八点半。
他想起上周陈羿兴奋地展示展厅设计图时,自己正对着电脑修改并购案文件,连头都没抬。
“可能不行,小羿。那天提前已经排好了事情,对不起,下次可以么?”
他在陈羿身边坐下,心里有点愧疚,他把脸埋进陈羿的脖颈,能闻到对方发间残留的发胶味。
其实向谦不喜欢这个味道,但是自从陈羿这次回国,他们一直都是分房睡的。
向谦轻揉他的头,哄他道“我陪你吃饭吧,吃完送你去车站?”
陈羿忽然笑了,炸毛的脑袋在向谦的手中晃了晃,像一只大金毛让主人抚摸一样,声音很轻,:“好。”
......
出门的时候向谦还是觉得穿少了,上一个项目结束还是晚秋,忙碌间竟然过去了一个月。
他吸吸鼻子,从车库里开车出来。
陈羿这段时间一直接送他,他自己的车反而闲置了,再不开真的要落灰了。
车停在早餐店的街边。
向谦记得陈羿爱吃这家早餐店的小笼包,以前他们总来吃。
陈羿在前面走,走过自行车道时,陈羿用似乎十多年不变的明媚笑容转身朝他喊“哥,跟上啊。”
向谦的温柔只伪装到看着陈羿走向高铁站的安检,回过神的瞬间他知道,这段感情也就到这儿了。
为什么呢?
向谦也说不好。
陈羿从俩人在一起开始,就是闲不住的性子,上学时候喜欢扎在同学堆里,什么活动都落不下他。
以前,去国外的许多年,只要俩人有空,就会无视时差一直连着视频。后来向谦的工作越来越忙,陈羿刚开始也会抱怨,等向谦忙完找他的时候,发觉陈羿可以有他自己的生活,他在国外认识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生活方式,会尝试不一样的食物口味,甚至向谦怀疑陈羿有了新的爱人。
怀疑是怀疑。
向谦在多少个夜晚,打不通陈羿的电话,心里的念头总会冒出来:没意思,分了吧。
转天陈羿可能突然出现在向谦面前,说自己在飞机上,要回国给向谦一个惊喜。
要不就是发过来导师或者小组组员的工作截图,来证实他没接电话的原因。
说到底,陈羿从没让向谦找到什么证据,原来他像个傻子一样执着寻找伴侣出轨的蛛丝马迹。
向谦一直以职业病来定义自己的疑心病。
可今天,向谦的心从天上落到了实地,不是踏实了,也不是放心了,是确认了。
像网上的段子一样:分手的原因,是你和爱人在一起好好的,突然有天对方的语气就不如以往热络,全世界只有你能察觉出这种细微的变化,为此生气或冷战并不值得,甚至自己都觉得小题大做,所以也只好无能为力地接受,像是眼睁睁目睹一条咸鱼的风干。
陈羿说的那句跟上啊,向谦紧跟着问了句不合时宜、也不合年龄的话。
他说:“为什么不牵手?”
陈羿站住脚步,歪着头,半是宠溺又透着不耐烦地说:“很冷啊,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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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羿这一走,就是小一个月不见人影。
向谦被吵醒的时候,手机就在手边,屏幕上显示大大的:5:12。
他是被客厅的窸窣声惊醒的。
陈羿正在收拾行李箱,雕塑刀、颜料管、几件oversize卫衣胡乱堆在箱子里。
他新换的手机屏保是张夜景照,江边的霓虹倒映在江面上,陈羿举着酒杯站在栏杆边,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身后是攒动的人群。
“要去哪?”向谦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看样子陈羿是半夜回来的。
陈羿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哥,去邻市看个展,住两天。”
行李箱堪堪塞下所有东西,就差一件帽衫陈羿怎么塞就塞不进去,放进去就扣不上盖子,他垂着头说,“我两天前和你说过了。”
向谦知道他说过,他们这一个月只说过那一次话。
向谦走到他身后,看见他的房间的床头柜上放着的酒瓶。
陈羿有严重的偏头痛,医生叮嘱过要避免熬夜和酒精,而现在,他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威士忌和薄荷烟混合的味道。
陈羿这时候发现向谦的沉默,放下手里的行李,垂着手沉默。
向谦顿了顿,问他”我们能聊聊吗?”
陈羿站起来,俩人面对面,他叹气又揉太阳穴:“聊什么?聊你这个月加了多少班,还是聊我又去了哪些‘不该去’的地方?”他一脚踹开了本就在爆炸边缘的箱子,里面的衣物散落出来。
向谦眼尖地发现了一瓶特殊包装的小瓶子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两人都弯腰去捡那个瓶子,陈羿抢先一步把瓶子握在手心。
“向谦,你知道我在国外最想念什么吗?是不用看爸妈或者你的脸色。不用每时每刻和你视频,不用做什么都要报备!”
“我从没限制你。”向谦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知道那个什么药,“对吧?陈羿,这些年你一直是自由的。”
“可你看我的眼神像在审犯人!”陈羿突然提高音量,又猛地压低声音,“那天在谭川的咖啡店,你盯着我拍照的样子,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你根本不懂,那些闪光灯、电子乐、陌生人的笑声……对我来说不是玩乐,是灵感!”
向谦想起那天的场景。
陈羿在落地窗前摆出各种姿势,雾蓝色头发在阳光下跳跃,而他自己坐在角落,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连领带都没松开。邻桌的女孩偷偷议论,“那个律师好严肃,和他男朋友一点都不搭。”
——————
应谭川终于下班了,从咖啡店后门通道下来,深秋的夜气裹着冷意钻进衣领,他把围巾紧了紧,转身看见巷口停着辆熟悉的跑车,引擎没熄,刹车灯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隔着两排停车位,向谦的身影靠在路灯杆上,铅灰色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背上,手里的烟蒂已经积了长长一截灰烬。
“向律师?”应谭川的声音惊飞了树桠间的夜鸟,“怎么还没走?”
向谦猛地抬头,烟灰簌簌落在西装裤上。他指尖的烟抖了抖,应谭川这才看见他身后的陈羿,头发凌乱地垂在眼前,眼眶红得像浸了血,手里攥着张揉皱的展览邀请函。
“谭川?”向谦的声音劈了叉,像是被砂纸磨过,回答了对应谭川投过来的疑惑,“聊点事,你先走。”
应谭川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挡住了向谦被路灯拉长的、微微佝偻的影子,“你们……”
“向谦!”陈羿突然喊出声,声音在风里炸开,“上次是我错了,你一个月不理我,我忙完一堆事来哄你,你呢?啊?”
向谦掐灭烟蒂的动作顿了顿,他不知道陈羿给应谭川解释什么,又顾忌着应谭川在一边杵着,这太丢人了。
陈羿每次发火都要闹得把天捅下来,向谦心烦,“我什么?你多大人了?我和朋友聊点案子有什么问题么?”
“又是案子!”陈羿一拳头砸在引擎盖上,“向谦,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不上你的律师费重要?”
“还是谭川在这儿你觉得别扭?你是聊案子还是聊sao你心里清楚!”
在大马路上为了鸡毛蒜皮的破事吵个没完,他努力要求自己冷静,又压不住后颈突突跳动的血管。
他盯着陈羿哭红的眼睛,生理性的疲惫从脊椎深处蔓延开来。连续三周的并购案听证会让他的腰椎像生了锈的合页,每次转动都发出细微的钝响。
此刻陈羿的抱怨声像劣质扩音器里的杂音,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在律所楼下等他下班的少年,抱着素描本蹲在梧桐树下,睫毛上沾着雪花,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
“你永远在扮演受害者。”向谦无声地想,喉结滚动着咽下这句话,陈羿不喜欢他说这些一板一眼地词语。
应谭川心里一紧,正巧黄伟和楠楠从身后钻出来,黄伟像个大傻子一样嚷嚷着,“夜宵夜宵夜.....”
楠楠见状不妙,一把捂住了黄伟的嘴,“闭嘴!走..往这边走!”
“所以你要说什么?”向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压迫感,“说去曹欢店里做头发,结果你在‘迷雾’酒吧待到凌晨三点。你说‘工作室改雕塑’,实际上和一群陌生人在江边放烟花。
向谦提高声音,“谁他妈惯得你撒谎的毛病!”
陈羿猛地抬头,“我撒谎?我不撒谎你会让我去吗?你只会说影响作息不符合你的生活规律!向谦,你现在像个刻板印象里的老古板,穿着西装就以为自己是大英博物馆的展品,碰一下都会掉漆!”
“至少我不会把放纵包装成艺术灵感。”向谦解开领带,动作带着近乎残忍的冷静。
“你所谓的“热闹”,本质上是逃避三十岁该有的责任,逃避我们之间早就存在的问题。”
“你懂个屁!”陈羿抓起包砸向车门,金属拉链撞在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他们会为我的作品流泪!会懂我雕塑里的孤独!而你呢?你根本没资格评价艺术,你连自己的感情都处理不好!”
向谦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在国外干了什么我不追究,说实话我想查的话,你那些事藏不住。是时间长了、感情淡了、想找刺激了,这些理由不好找么?你变心的那天就可以说出来,可你没有。”
“别我面前继续装了,行么?我看着恶心。”
“混蛋....”陈羿突然笑出声,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掉,“向谦...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你就活不了?”
“我确实不知道。”向谦的声音冷得像冰,“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成年人需要靠撒谎和酒精来证明自己快乐,不知道为什么十年感情在你眼里比不上一场陌生人的派对。”
陈羿突然扑过来抓住他的衣领,指甲掐进向谦颈侧的皮肤:“你混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人是会变的。”向谦掰开他的手指,“就像你不会永远停留在十八岁,我也不会永远是那个会把你宠成孩子的向谦。你想要的是个玩伴,可惜我现在只想找个能并肩走的成年人。”
陈羿开车走了。
向谦胃里空荡荡的,早上那杯黑咖啡的酸意还在灼烧食道。他算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和陈羿好好吃过一顿饭。陈羿的世界里只有展览、派对和即兴创作,而他的世界是时间表上密密麻麻的开庭通知和永远无法清零的待办事项。
他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迅速偏离的抛物线,起点重合,终点却在宇宙的两端。
陈羿永远不会懂,当他在酒吧里和陌生人碰杯时,向谦可能正在看守所会见室里,听着当事人家属嘶哑的哭声,计算着如何用法律为他们劈开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