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橙子》槐璟时

1、第 1 章

　　圆月高悬，繁星排满了天幕。

　　苍郁荫翳的树木遮天蔽日，影子在风中无声摇动，四周一片宁静，只偶尔传来粗嘎嘶哑的乌鸦叫声。

　　身后的脚步声迫近，夏知棠奋力地在丛林里奔跑，没注意到一条藤蔓忽然攀附上她的小腿，猛地缠绕住。

　　夏知棠瞬间动弹不得，一个收势不及，身体失去重心往前倾倒。

　　落地的疼痛并未出现，伴随着枯叶被踩碎的声音，一条强有力的手臂拦腰将她紧紧锢住，男人的胸膛贴上了她的背。

　　低且冷的声音从她头顶沉沉落下。

　　“你以为你能跑得掉吗？”

　　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却带着种陌生的冰寒，仿佛是要将她拆吞入腹。

　　夏知棠的呼吸骤停，全身的血液顿时逆流到头顶。还没来得及挣扎，她被人抱起来转了个面，搁在一旁的大石头上。

　　只看见来人的一个下巴，她的眼睛便被蒙住，双手被反身缚住。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一下又一下，带着十足的侵略性，侵染她每一寸肌肤。

　　四周好像更安静了，一阵风起，传来几缕淡淡的树叶青草香气。

　　夏知棠反应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不停地扭动、挣扎，却毫无作用。

　　男人的手爬上她的脖颈，带着深夜的寒凉，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的颈动脉处缓慢摩挲。

　　冰冷的指腹带着薄茧，不轻不重地擦过娇嫩柔软的肌肤，激起一阵阵鸡皮疙瘩。

　　她张嘴要说什么，却被狠狠吻住。男人的舌头顺着微张的唇缝长驱直入，闯入齿关肆意扫荡。

　　这个吻带了掠夺的味道，强势、凶狠、蛮横，夹带着几分不死不休的意味，仿佛是想要她永远记住这一刻。

　　夏知棠被完全禁锢住，头高高地仰着，露出脆弱的脖颈，口中的氧气渐渐稀薄，几乎无法呼吸。

　　就当她快要窒息的时候，男人终于放开她。带着温度的唇瓣从她的嘴上离开，男人将头深深埋进她的脖颈中。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长长的睫毛拂过肌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夏知棠仓促呼吸，恍惚听见男人低哑的声音。

　　“为什么要离开我？”

　　夏知棠猛地惊醒，抬手扯掉眼罩，发现被子裹得紧紧的，闷出了一身汗。

　　夜色静谧，月亮在窗外高高挂着，天空黑沉沉的，没有一颗星星。

　　她松了松被子，摸出手机按亮，屏幕自动解锁，界面还停留在和师父的微信聊天窗口。

　　上头映着师父发来的一条消息。

　　［我记得你老家在舟城，过几天你回去一下，《叛臣》剧组需要一个古籍修复的手替，报酬不低］

　　手机屏幕泛着幽幽的冷光，夏知棠的视线停在“《叛臣》剧组”四个字上，一动不动。

　　良久，她眨了下酸涩的眼睛，退出微信打开微博。

　　不用她专门搜名字，“程飏”两个字出现在热搜榜，占了好几个位置。

　　她逐一点进词条，了解到网友几乎都在讨论两件事。

　　一件事是他与秦缇将在《叛臣》二搭，剧方已经发了微博。

　　另一件事是他和秦缇的恋情疑似被曝光，双方均没有回应。

　　两个大事件，对象是同一个人，这似乎更加坐实了两人因戏生情的传闻，于是微博上又开启了一轮CP粉、唯粉和路人之间的大混战。

　　热度居高不下。

　　程飏和秦缇疑似恋情的曝光，归功于狗仔偷拍的视频，视频封面打满了水印，依稀能看见程飏隐藏在渔夫帽下的侧脸。

　　夏知棠指尖停在半空，有些不敢点开。

　　她早就知道，分手后程飏会有新的女朋友，新的感情和新的人生，这样很正常，也很好。可当预想真的变成现实，她还是无法轻易接受。

　　她犹豫很久，手机屏幕暗了又亮，反反复复几次，还是没忍住落下了指尖。

　　静止的画面开始变动。

　　视频的角度选得很刁钻，能最大限度地拍到两人的脸，却不会被发现。

　　程飏占据了主要镜头，身材高瘦挺拔，穿着件贴身的白色衬衣，更显得宽肩窄腰。偷拍的光线昏暗不明，但他深邃的五官却没逊色分毫，桀骜又张扬。

　　他打开车门，低头和女人说了几句话，两人便一起走向了旁边的公寓，氛围很和谐。

　　整个视频只有十几秒，夏知棠却来回看了几分钟，心里慢慢涌上一丝苦涩。

　　她回想起两人分手的那个夜晚，落雪后的广场人头攒动，五颜六色的烟花一簇接着一簇绽放，照亮了整片天空。

　　也把程飏的脸照得很亮，冷然的眉目间流光溢彩，很蛊惑人心。

　　他的脸色却很苍白，唇角绷直，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显出几分脆弱：“不分手好不好？”

　　而她当时说了什么呢。

　　“不好，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紧接着更是心狠地加了句：“你应该不会强人所难吧？”

　　烟花还在不停地涌入天际，人声纷扰喧嚷，程飏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那或许是他人生中最灰败的时刻吧。

　　已经低入尘埃，还被她无情践踏。

　　夏知棠回忆得心里难受，放下手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熟练地摸到床头的药。

　　药瓶很轻，晃不出什么声音。

　　她忽然意识到前几天药就已经吃完，这几天太忙，忘了买新的了。

　　半晌，她揉了揉眉心，干脆打开灯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收拾一下，戴上口罩，点了一柱线香，进入偶尔直播修复古籍的直播间。

　　夏知棠本就没几个粉丝，又是半夜临时开直播，来看直播的人很少，只有个位数。

　　她也不在乎，戴好手套，将老旧破烂到掉渣的书籍包好进行汽蒸，等待二十分钟后拿出古籍，仔细拆掉线绳，小心翼翼地揭下一张张书页。

　　全程没说话，全神贯注地干活，几个观看直播的人干脆就在直播间聊起来。

　　[主播都不说话的吗？]

　　[主播直播的风格就是话少]

　　[妈呀，手好稳，适合当化妆师，主播考不考虑转行？]

　　[主播说过不会转行]

　　[真有耐心，我都看困了]

　　[无聊，不看了]

　　[没什么好看的，走了走了]

　　[真催眠]

　　夏知棠沉浸地整理了会古籍，心情平复了许多，抬头看到一条直播评论，还有心情开玩笑。

　　[今天走什么风格？怎么穿睡衣]

　　夏知棠边脱手套边回复：“主播走的失恋风。”

　　然后礼貌和观众道别：“今天下播了，大家晚安。”

　　几天后夏知棠出发去当手替，她拖着行李箱到达机场，哈欠连天，神色疲惫困倦。

　　自梦见程飏那天以来，她都睡得不太踏实，修复古籍又耗费心力，因此整个人便无精打采的。

　　轮子在光滑的地面慢慢滚动，她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四周，注意到机场来了很多人，几乎将航站楼塞了个满满当当。

　　或许是保安维持过秩序，大多数人给乘客空出了一条通道，拿着手机挤在一旁，伸长了脖子张望。

　　她们密密麻麻挤着，互相谈天说话，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

　　但没过多久，人群就像煮开的热水，隐隐沸腾了起来。

　　都往一个方向涌去。

　　夏知棠好奇，正准备循着方向望去，就见两个女生急急忙忙跑到面前：“小姐姐，能帮我们看一下行李箱吗？几分钟就好，拜托拜托。”

　　第一次遇见这种请求，夏知棠愣了一下说：“你们不怕我把你们行李箱带走吗？”

　　其中戴着粉发卡的女生连忙摇摇头：“不怕啊，你看起来连自己的行李箱都不想带走。”

　　原来在别人眼里，她已经萎靡到这种程度了吗？

　　夏知棠沉默两秒，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点点头说：“好吧。”

　　两个女生顿时喜笑颜开，连声道谢：“谢谢谢谢。”

　　然后急急忙忙离开，风一般快速挤入了人群，留下夏知棠一个人在原地。

　　要顾看的行李过多，夏知棠索性站着不动，目光沿着人群远去，百无聊赖地打了几个哈欠。

　　许久也没看见什么人影。

　　尖叫声倒是一浪高过一浪。

　　尖叫声中，粉丝挤过来，粉丝挤过去。

　　“程飏！”“程飏！”“程飏！”

　　“程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程飏我爱你！”“程飏我爱你啊！”

　　终于，在更上一个音阶的声浪中，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里。

　　程飏的身量很高，没有被汹涌的人群淹没，反倒更鹤立独群，远远也能看见。

　　他穿着件简单的黑色卫衣，头微低着，露出一截冷白的后颈。头上压了顶鸭舌帽，几绺黑发溜了出来，随性又恣意。

　　人群不停地涌向他，激动地叫他，有人伸手想要触碰他，几个保镖尽职地将他围住，一一挡了开去。

　　他对这些场面早已习以为常，表情很淡，没有笑也没有不耐烦，步伐从容，抬眼朝粉丝们点头致意。

　　英气逼人的脸随着动作变得清晰，又引起阵阵惊呼。

　　现场那么多人，唯独只有他被灯光眷顾。

　　看到他的一瞬间，夏知棠的目光顿住了，心脏猛地一缩，紧接着像是受了刺激一般，跳得很厉害。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远处，人群的混乱与程飏的淡然出现在同一画面，有一种空间扭曲的割裂感。

　　两人隔得很远，就像隔着一条银河。

　　她不由自主地攥紧行李箱，控制着收回本能追随的视线，眼睛看向光溜溜的地板，看到顶灯在地面的反光，感到几分眩晕。

　　本该分路扬镳的，她告诉自己。

　　再碰到也只是陌生人。

　　程飏出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几分钟后，人群像潮水一般退去。

　　机场恢复平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夏知棠脑子里还残留着刚刚的尖叫声，神色恹恹地站在原地。

　　先前那两个女生应该是拍到了程飏，回来拿行李时表情还有些兴奋：“谢谢小姐姐帮我们看行李。”

　　粉发卡女生注意到夏知棠眉目间异常的困顿，从背包里掏出一盒咖啡：“小姐姐，看你这么困，这盒咖啡给你。”

　　蓝发箍女生也掏出一样东西：“小姐姐，这个也给你，会带来好运。”

　　夏知棠摆手拒绝，最后被她们的热情打败，接过赠礼放入随行的包里。

　　客气与两个女生分别，她按登机流程上了飞机。飞机上不太安静，不停有人窃窃私语，很快她知道原来程飏也在同一班飞机，不过是在头等舱。

　　实在是太困，夏知棠这时也生不出太多情绪了，飞机起飞后拉上挡板就开始睡觉。

　　这觉睡得不安宁，还是半梦半醒，下飞机时她的困意没散，反而更强烈了。

　　有送机就有接机，程飏粉丝接机的阵仗很大，早早蹲守在外，长枪短炮挤做一团，夏知棠出来时费了半天劲。

　　《叛臣》的吴导和她的师父是故交，专程派了司机来机场接她，因此挤出人群后，她就给吴导打了电话沟通。

　　电话接通的时候，程飏刚好从飞机上走下来，尖叫声不绝如缕。

　　吴导的说话声和身后的尖叫声在夏知棠困倦的脑中交织，直将她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她对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应声，只捕捉到两个关键词。

　　黑色，面包车。

　　她迷迷糊糊走到约定地点，一眼看见一辆显眼的黑色面包车。车子车身宽大，车型内敛，黑色喷漆在阳光下泛着亮光，有种低调的豪华。

　　想着吴导还挺阔气，竟然给她一个小角色安排了如此规格的接车，夏知棠提着行李箱直接坐了进去。

　　车上莫名其妙多了个人，司机从驾驶座转过头看她：“小姐，你是不是坐错车了？”

　　夏知棠一愣，向他核对信息：“这车是不是去影视城的？”

　　司机点头：“是啊，但……”

　　难道吴导没和司机说清楚？

　　夏知棠感觉有点奇怪，但也没想太多：“去影视城就对了。吴导让我坐这辆车，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跟你说？”

　　见她言之凿凿，信息都对得上，司机也不确定了，思虑半晌后还是没让她下车，只是让她坐到后排座椅。

　　机场的喧闹声一直在往外溢散，越来越响，应该是程飏朝出口来了。

　　夏知棠没有太在意，准备拿出眼罩再眯一会儿，手却在包里碰到了粉发卡女生送的那盒咖啡。

　　她动作一顿，将那盒咖啡拿出来，发现盒子正面画着一个大大的程飏，显然是程飏代言的。

　　迟疑半瞬，她另一只手摸出蓝发箍女生送的东西，辨认出是程飏的Q版玩偶，胖嘟嘟的，还有点可爱。

　　莫名觉得好笑，她伸出手指摸了摸玩偶的脸颊。

　　就在这时，外面的喧闹声到达了顶峰，几乎将车包围。

　　车门突然被打开，光照了进来。

　　来人先是一怔，后是一惊，转而一怒。

　　“你们能不能善良点，给人留点私人空间？别天天像变态一样。”

　　夏知棠下意识看了过去，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人，脸四四方方的，长得跟周正。

　　她没搞清楚状况，茫然“啊”了声。

　　“别装了，你这样的私生我见多了。”

　　“我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每次都不是不是，装的很无辜，心软放过你们，转头就发微博炫耀。”

　　几句交锋，夏知棠大致明白了情况，满脸无奈道：“……我是真无辜，都不知道你是谁。”

　　赵旻毅无视她的辩白，板着脸不留情面道：“你自己下车还是我赶你下车？”

　　夏知棠愿意下车，但不愿意不明不白地下车，正要认真解释清楚，车门外传来第二道声音。

　　“你杵门口干什么？”

　　“有个私生。”

　　“和私生废话什——”

　　来人看了过来，声音忽然休止。

　　一切就像进入了慢镜头，时间被拉得漫长，吵闹声似乎远去，夏知棠撞上了一张熟悉的脸，不久前还隔着人山人海看到过。

　　四目相对，她整个人顿时僵住，呼吸陡然停止，脑中一片空白。

　　程飏笔直地站在车门外，下颌绷了绷，眼中犹如石子投湖，波澜乍起。

　　却又很快平复，将前面的人往车里推。

　　“上车。”

　　车外两人快速上了车，车门重新关上。

　　车里的光线再度暗了下去。

　　喧闹声被隔开。

　　一切都不太真实。

　　夏知棠浑身僵硬，悄悄把手里的东西藏回了包里，祈祷程飏没看见。

　　赵旻毅坐在车里扣好安全带，视线掠过夏知棠，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程飏：“认识？”

　　“认识。”

　　程飏扯了扯嘴角，语气淡淡。

　　“谁会不认识自己的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