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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穿越第四年——路遇张裕 ...

  •   蜀地的六月,湿热的像一口蒸笼。
      谢绪卷着裤管,和几个庄稼汉一同赤脚站在河滩泥地中,深一脚浅一脚逆流而上。

      谢又青背着粗布行囊,里面带着糠饼和水壶,安静地站在树荫下。她梳着双丫髻,额前的碎发被汗珠粘成条状,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河滩上的众人。
      谢绪本不愿带她来添乱,但看着女儿恳切的眼神,又不舍得说重话,索性随了她的意,只在路上反复叮嘱“不许靠近河滩。”

      “大热天来这干什么?”

      “反正在寨子里也没事,来着看看古代怎么修水渠。”
      谢又青擦了擦鬓角的汗珠,随口回答豆包的问题,但眼珠子始终黏在谢绪那边。她对古代的水利技术很感兴趣,大学期间还特意去参观过都江堰芍陂之类的,如今有现场观摩的机会自是不愿错过。

      六月江水来势汹汹,裹挟着上游冲下来的枯枝败叶,在河道中间卷起土黄色的漩涡。

      “谢先生,就在这开口吧!”
      张木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指着一段河道高声喊到,“这儿离村子近,挖过去省力。”

      谢绪回头看着他面上憨厚的笑,无奈摇头,“不可。此处水流湍急,直冲堤岸,属险段,若遇上洪水,渠口被冲毁,届时江水倒灌,定会累及寨子。”

      张木挠了挠头,面上一片茫然。谢绪说的“险段”“倒灌”之类的,他一个字也没听懂,但见谢绪说的郑重,也不好意思再追问,只是一味点头。

      几人继续前行,来到河道微微向外凸的弯道处,这段河道前有一块巨大的青石伸入江中,后方的江水陡然变得温驯。

      因着这意外之喜,谢绪眸中闪过几分激动,“就是这!”
      他俯身取出最粗的一根木桩,将其钉在此处,而后系上红布,“接下来就麻烦诸位了。”

      张木等人持着标尺杆间隔大致十步而站,根据谢绪的指挥上下移动标尺。
      大致确定了主渠路线,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了,谢又青都有些犯困了。

      天色渐晚,余晖撒在河道上,染红了流水。
      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一阵嘈杂,谢绪直起腰,眉头微蹙,抬眼向那处望去。不远处的众人和谢又青没等到他的指令,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围了上来。

      “谢先生,瞧着像是过路的贵人被缠上了。”张木眯着眼睛,顺着谢绪的视线看去,只见一辆牛车陷在泥坑中,十来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围着牛车又拉又扯。

      谢绪本不欲多管闲事,但见那车帘在推搡间被扯开一角,露出车中人,虽看不清面容,却透露着文人雅士的气度。

      “阿父,我们要去救他们吗?”谢又青仰着头问道。
      谢绪回想起当年的狼狈,喉口溢出一声长叹,沉声道:“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

      “但我们只有一、二、三……”谢又青伸手一个个数着在场的人,最后连自己也算进去了,垮着脸道,“我们只有六个人,那里至少有十来个人。”
      而且他们今天只准备确定引水渠的路线,带的工具也就是几根竹竿和木桩,怎么打过那些流民呢?

      谢绪也想到了这点,眉头紧锁。

      那处的场面更加混乱,甚至有人爬上来车辕试图去抢车里的东西,几个家仆被推倒在地,哭喊声此起彼伏。

      谢又青拽了拽谢绪满是泥点的裤腿,问道:“阿父,他们是不是饿了?”

      谢绪低头看向谢又青,她手上还拿着半块没吃完的糠饼,目光清澈,带着孩子的特有的天真与悲悯。

      “那我们可不可给他们一点吃的,换他们来帮我们修水渠?”她歪着头,认真说道,“这样他们就不用抢东西了。”

      谢绪心头猛然一震,他空学了十年圣贤书,竟还不如一个稚童通透。看见流民,他的第一想法竟是驱赶,而忽视了流民之所以成为祸害,不过是苛政逼迫下的无奈之举。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万般情绪,抬手摸了摸谢又青的头,“青儿说的对。”

      说罢,他带着众人走向官道,到了近前时,气沉丹田吼道,“住手!”

      那些流民本就是群乌合之众,听见此话,纷纷停手,转身望向谢绪,目光中带着警惕与茫然。

      “诸位皆是良民,为何要因这点粮食,行抢掠之事?须知此乃流寇之举,若上报官府,轻则流放,重则斩首!”他语气庄重,带着洛阳口音,更多了不容置喙的威严感,那些流民面面相觑,流露出惊惧之色。

      “现下还有一条路。”谢绪话锋一转,扬了扬手中的糠饼,“我这正修水渠,需要大量人手,谁愿出力气相助,半天活计,管一顿饱饭,若能坚持到完工,每人再分得三斗粮食!”

      说完,他指着陷在泥坑中的牛车,“谁能将这车推出来,我先赏他一块糠饼。”

      流民两相对望,举棋不定,听着谢绪文绉绉的话,加上周身气度,又疑心他是府君县尊一类的人物,怕被抓去,有几人想逃。

      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两人先反应过来,壮着胆子将陷入泥中的车抬了出来,谢绪如约将一块糠饼递给他们。

      “我要干!”
      “我来!我有力气!”
      本来犹豫不定的众人看着那些糠饼,争先恐后推销自己。

      那辆牛车终于脱了困,车中人掀开帘子,在僮仆搀扶下走下牛车。

      他瞧着不过方及弱冠,头戴进贤冠,着月白色直裾襜褕,腰间束玉带钩,称得他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许是方才受了惊吓,他现在面色惨白,冠带也有些歪斜,但一双眼仍是清亮有神,难掩眉宇间的文人清贵之气。

      他扶正了歪掉的冠带,目光扫过眼前这群两脚泥泞的壮汉,最终将目光落到领头的谢绪身上。
      “多谢壮士,若非壮士出手相助,今日张某只怕要命丧于此。”
      他微微躬身,向谢绪拱手称谢,而后瞥了一眼不远处被安抚好的流民,语气中带有几分钦佩,“足下化解干戈,既救了张某的性命,又给了这些百姓一条生路,实乃仁义之举!”

      谢绪连忙回礼,语气谦和:“先生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分内事。”
      他顿了顿,看着对方的装束,又道,“这些百姓亦是可怜人,先生切莫怪罪,若非苛政猛于虎,谁愿舍家离乡,沦为流民,行抢掠之事?”

      那人闻言,连连点头,“足下所言极是,在下蜀郡张裕,字南和,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在下谢绪,字文定。日头已西斜,长路漫漫,若先生不慊弃,不防到寒舍暂避一宿。”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先生。”

      谢又青听见张裕的名字,只觉耳熟,“豆沙包,你知道张裕是谁吗?”
      她没指望豆沙包给出答案,毕竟就按它那个呆瓜程度,说的无非是什么“张裕,姓张名裕”之类的废话。

      “张裕,姓张名裕,字南和,东汉末年益州著名的预言家、占卜家,官至益州司马。精通天象变化,预言凶吉,早年为刘璋部下,刘备夺取益州后,任其为州后司马,后因预言触怒刘备被处死。”

      谢又青瞪大眼睛,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突然智能起来的豆沙包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你不会是那种可以升级的系统吧?”
      “人家也不知道呢。”
      豆沙包又回到了人机的模样。

      众人浩浩荡荡回了寨子,张里魁瞧见乌泱泱的人头,先是惊恐,后而看见领头的谢绪,心下方才安定几分。
      他三步并两步走到谢绪跟前,“谢先生,这些是?”
      谢绪一五一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当听见张裕名字时,张里魁面色大变。

      他转身看向张裕,一把抓住张裕的手,“先生真是受苦了!我是这的里魁,也姓张,论辈分,我应该得管您叫族叔呢。来来来,快给族叔上好茶。”
      他边握着张裕的手,边吩咐道。

      张裕呆站在原地,消化这份热情,他暗自用劲想抽出双手,但一时挣脱不开,只得咬牙说道,“里魁太客气了,谢某愧不敢当。”
      “哪里哪里,族叔今晚就放心住下,我这里酒肉管够。”

      酒过三巡,堂屋内的众人都喝得面色通红,张裕醉意上头,本就是少年心气正傲的时候,加之之前在文人雅集上受到的轻视,忍不住在席间自夸自己的相面本领。

      他衣襟半敞,高冠歪斜,一只脚踩在案几上,手里举着空杯,指着满面油光的张里魁放声大笑:
      “张里魁,你这面相,满脸横肉堆财帛,是个富家翁的命!但这下巴太短!守财奴,守财奴!这乱世一来,你这身肥膘就是别人眼里的肉!若非遇到贵人,你也就是个被宰的命!”

      张里魁喝得舌头都大了,不仅不生气,反而拍着大腿傻乐:“嘿嘿……族叔说得对!说的对!”

      张裕转过头,醉眼朦胧地看向谢绪。
      “至于谢君”张裕眯起眼,手指在虚空中画了几道,“眉藏煞气,眼含悲悯。如龙困浅滩,前半生太苦!但你印堂发亮,隐隐有紫气东来,日后定有一番成就。”
      谢绪只是温和地笑着,轻轻抿了一口烈酒,并不言语,听见浅滩之困时顿觉杯中酒之苦涩。

      就在这时,堂屋的厚帘子被掀开,一股清凉的夜风夹杂着少女的软糯声音吹了进来。
      “阿父,这酒太烈,母亲让我送些青梅来。”
      谢又青端着一个精致的红漆托盘走了进来。盘中盛着几颗碧绿还带着露水的青梅。

      谢绪看着女儿,眼中满是宠溺。他放下酒杯,一时兴起,指着刚走到案前的谢又青,对张裕笑道:
      “先生,你既看了张公,又看了在下。不妨也替我这小女看上一相?看看这乱世之中,她可能安身立命?”

      张裕闻言,醉醺醺地转过头,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了谢又青的脸上。

      “哐当!”

      他瞳孔骤缩,手中的酒杯失手掉落在地。
      他看到了一团混沌的迷雾,又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野火。
      他死死盯着谢又青,醉意全无,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这……这命格……你是……”

      谢又青静静地看着他,把那盘青梅轻轻放在案上,甚至还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
      但实际上心里已经警铃大作了,她想到豆沙包说的张裕善占卜,不会这也能看出来吧。
      呜呼!吾命休矣 !

      张裕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字眼咽了回去。
      他闭上眼,换上了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语气变得异常郑重:“谢君好福气啊。”

      谢绪有些疑惑:“先生?”

      张裕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谢绪,又看了一眼正偷偷拿起一枚青梅放入嘴边的谢又青,缓缓吐出四个字:
      “极、富、极、贵。”

      他不再多言,抓起案上的一颗青梅塞进嘴里,借着那股酸涩味来压住心头的惊涛骇浪。
      谢绪和张里魁二人听到这个批语,皆是喜上心头,谢又青也有些吃惊,试问哪个穿越者没做过这种青史留名的美梦呢,她当然也不例外。
      张裕这样刻薄的人都承认的极富极贵,她摸了摸下巴,有些好奇有多富贵了。

      她和张裕对视一眼,而后走出堂屋。
      张裕随后借口不胜酒力,去屋外吹风,留谢绪与张里魁两人继续推杯换盏。

      夜已深,凉风习习,月如银钩挂天际。

      张裕借着月光,再次打量眼前的孩子,他不再像方才一般失态,反而又回到了刚刚狂傲不羁、放浪形骸的模样。
      他猛然凑近谢又青,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幽幽如鬼魅。

      “小娘子是何方孤魂,借尸还魂,不怕遭天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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