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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寡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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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舒谨第二次见到鱼丽姝,才知道她是个寡妇。
“她是咱们村老鱼家二女儿,听说之前在镇上超市做收银,一个月前回来的,”四五十岁的妇人手里掰着玉米,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汤舒谨不得不集中精力听她说,“回来没两天就跟村西边儿的李家小儿子结婚了。”
妇人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可怜,刚结婚半个多月,李幺儿起夜摔倒,好死不死头撞到桌角,当场就没气儿了。”
“摔死了?”汤舒谨一惊。
“是啊,谁能想到。”
汤舒谨视线落在不远处年纪看起来与自己差不了多少的女人,她穿着一件有些发黄的白色短袖,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掰玉米的动作熟练迅速。
“那她怎么不离婚呢。”汤舒谨问。
妇人笑了一声:“小汤,你们是城里来的恐怕不知道,不是有句话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像是嘲笑又或许不是,“我们村里没人离婚的。”
汤舒谨沉默半晌:“她还这么年轻。”
妇人不知想到了什么,降低了点音量:“我听说,也只是听说啊,她好像是被老鱼夫妻俩给骗回来的。”
“什么意思?”
妇人犹犹豫豫的,似乎是觉得这些话不好对她讲。
汤舒谨笑了笑:“王婶你说吧,我会保密的。”
王婶盯着她,见她神情不似说谎,下定了决心般:“行,小汤我也是看你面善才跟你说的啊。”妇人缓缓道,“这老鱼家一共三个,大女儿三年前嫁到镇上去了,二女儿就跟着她姐去镇上找活干,小的呢是个男的,成绩不太行早早辍学打工去了,前些年不知道跟哪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染了些不好的习惯,也不打工了,净找他爸妈要钱。”
王婶话语里的嫌弃不假:“他爸妈年纪大了哪来那么多钱,平时都是姐两回来给钱的。但老鱼夫妻两个又宠这小三子,刚好听说李家准备请媒人说亲,先是打电话问了二子,人小姑娘不乐意,这头吧三子又催钱催得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老鱼他女人就装病骗她回来。”
汤舒谨听的眉头紧皱:“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的事。”
王婶还没说完:“二子一听她妈病了急匆匆往家赶,结果她妈好着呢,还要给她说亲,二子不同意,想走被她爸她弟拦着,一激动就吵起来了,然后这二子吧,就说了一句话。”
汤舒谨听王婶停顿了一下,下意识接话:“说了什么?”
王婶也朝鱼丽姝的方向看了一眼,往汤舒谨那儿偏了偏头:“‘我不喜欢男的,我是同性恋。’”
汤舒谨呼吸一滞,有些意外:“她真是这么说的?”
王婶摆了摆手:“错不了,老鱼自个儿说的。”
“然后呢。”
“咱们这村里谁知道同性恋啊,她老子以为她就是不想嫁人,就吵起来了呗。但这二子一直重复这话,老鱼就去问这什么叫同性恋啊,不知道还好,知道后更气了,收了人手机身份证关在家里,没两天就嫁给李幺儿了。”王婶说完连连叹气。
汤舒谨一言不发,只注视着那瘦弱身躯的女人将玉米填满一筐背篓。
王婶看了眼天色:“我得回家做饭了小汤,你今儿还在村长家吃不?”
汤舒谨点点头。
“行,那我先走了啊。”
“好,您慢点儿。”汤舒谨跟王婶再见。
王婶走后没多久那女人也不掰玉米了,将地上散落的捡起来装进红色塑料袋里,看样子也打算回家。
汤舒谨抿了抿唇,快步走了过去,帮她拾起剩下两根,递过去:“拎得动吗?”
对方奇怪且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不怪汤舒谨这样问,实在是女人太瘦了,骨头像是要穿破皮肉。更何况她背上还背了一个装满玉米的背篓,感觉随时都会压垮她。
汤舒谨无奈一笑:“我想帮你。”
“不需要。”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嗓音暗哑,像混着沙砾,并不好听。
汤舒谨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冒犯,于是退了一步给她让路,在对方看过来时歉疚地扯了下嘴角:“抱歉。”
于是女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汤舒谨驻足片刻,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回到村长家其他人基本都回来了,围在院子长桌旁聊天。
符会雯眼尖先看到汤舒谨朝她招手:“赶紧的,就差你了,马上吃饭了。”
汤舒谨微笑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怎么样,你今天调研的情况。”
汤舒谨淡淡:“还行,比想象中轻松。”
但是知道了一些与调研无关的事情。
汤舒谨和其他四人是三天前来到这个村子的,她有门选修课作业是选取某一村庄对其风土人文等进行调研并撰写调研报告,要在期末考试前完成,她们小组在地图上找了个村子趁着国庆假期打算在这儿待上几天深入调查。
中途换乘了两次公交,接着上了一辆大巴,最后五人在镇上挤了一辆敞篷三轮,兜兜转转共两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汤舒谨背着包站在村门口,前两天下过雨,水泥路上沾着褐色泥土的脚印与车辙印,走在路上能看到边缘处裂开的缝隙延伸到马路中间,又掩盖在泥土下。
“没找错地方吧会雯。”一女生手指戳了戳身边人,“我们村庄名字报上去了可改不了了。”
符会雯拿着手机转了两圈,确认地图上的光标是自己脚下的位置,信心满满道:“没走错,西礼村。”
汤舒谨开口:“先问问村长在哪儿吧,我们来这儿调研得给人说一声。”
符会雯:“附议。”她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下,“哎,那边有人,好像是个女孩子,我去问问。”
汤舒谨跟着她的步伐看到了她口中的女生,第一想法是,太瘦了,皮肤也不白。
距离不近,汤舒谨听不到她们的对话,只看到符会雯靠近那女生的时候似乎吓到了对方,随后符会雯开口说了什么。
汤舒谨眯着眼睛,辨认不出。
那女生很快离开了,符会雯臭着一张脸走了回来。
“怎么了?”
符会雯嘟囔着说:“不理我。”她有些无语,“我问她村长家在哪儿,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了,年纪看起来跟我也差不了多少怎么这么没礼貌。”
汤舒谨收回落在那已经走得很远的背影上的视线,安抚对方:“我看你刚才走过去好像吓到了她,可能胆子比较小吧。”她迈步,“咱们往村子里走走看,遇到别人再问也是一样的。”
符会雯也没说什么,跟在她身后往村子里走。
汤舒谨从回忆里抽身,后知后觉地想,两次对方都给她留下了背影。
她不自觉笑了一声,引起身边人的警觉。
符会雯奇怪地看她:“自己低头搁那儿乐什么呢?”
汤舒谨意识到了,迅速收起笑意,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没什么,想到以前一些有趣的事情而已。饭是不是好了,我们去帮忙端出来吧。”
符会雯不疑有他,跟着起身进了厨房。
吃完饭帮村长妻子洗完碗后其他人都进去午休了,只剩下汤舒谨和村长妻子。
“姐,你这会儿是不是没事了?”汤舒谨擦干净手,问道。
村长妻子点头:“是啊,怎么了小汤,有什么事吗?”她突然拘谨起来,生怕是哪里有问题。
汤舒谨笑笑,拉着她在院子里坐下:“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聊聊天。”
“啊,聊天啊,”女人抿了下唇,不好意思地笑,“行,你想聊什么?”
汤舒谨思考了一下:“姐,你是这个村子的吗?”
“是啊,我从小到大都在这,几乎没离开过。”她捋了一下头发,放松下来。
“那村子里的人你是不是都认识?”
陈秀英说:“差不多吧,我都挺熟的。”
汤舒谨了然地点点头:“那这村子里发生什么事你都能知道呗?”
“咱这村子说大其实也没多大,发生什么事了邻里邻居的闲聊两句不出半天全村都知道了。”陈秀英没什么防备。
汤舒谨适时开口:“姐,咱们村里是不是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生啊?”
陈秀英脸色“唰”一下变了。
汤舒谨察觉,但假装没看见,接着问:“我上午听王婶说,她的丈夫不久前死了?”
陈秀英搓着手,面色尴尬:“小汤,你要问别人都行,她的事你还是别知道了吧。”
汤舒谨此刻像是听不懂话一样,近乎直白:“怎么啦?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陈秀英支支吾吾,半天了也说不出来一句话,汤舒谨还要再问,她连忙摆摆手:“小汤,她的事你就别再问了,我们不好说的呀。”
汤舒谨见她确实不愿说,只能作罢,微笑:“行,谢谢姐,那我不问了。”
她站起身:“您休息吧,我再出去走走。”
陈秀英跟着站起来,显得有些无措:“啊……啊好,小汤,那你去吧。”
汤舒谨颔首,走了出去。
她站在门口,思索着王婶以及刚才陈秀英的闪烁言辞。
心下做了个决定,朝着村西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