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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暗河阎罗 ...

  •   我被送到暗河总坛的那天,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
      马车驶过吱呀作响的吊桥,桥下深涧里翻涌着化不开的毒雾。侍女琉璃紧紧抓着我的衣袖,指甲掐得我生疼。
      “殿下,我们真的要去见那位…新阎罗吗?”
      我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没有回答。作为北离王朝最不受宠的公主,我的命运从不由自己决定。皇兄们需要暗河这把最快的刀,又忌惮握刀的人,于是把我——一个宫婢所生、无足轻重的公主,扔出来,当作安抚恶犬的肉骨头。
      “听说他上月刚屠了上一任大家长满门,用的是一对弯刀和匕首…老阎罗的尸体被发现在密室,身上有十七个透明的窟窿…”琉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闭上眼。暗河新主苏昌河,十七岁的苗疆少年,以血腥手段上位,江湖人称“小阎罗”。可那又怎样?再可怕,能比冷宫里那些会笑着溺死你养的小狗的太监更可怕吗?
      马车最终停在一座依着险峻山势建造的吊脚楼群前。没有侍卫,只有屋檐下挂着一串串兽骨风铃,在风中发出令人心悸的碰撞声。
      门无声地开了。
      一个少年斜倚在门框上,身形瘦削,穿着靛蓝与玄色相间的苗疆服饰,手腕和腰间繁复的银饰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他看起来年岁不大,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眼尾微微上挑,有一颗小痣,平添几分妖异的俊美。
      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像雨林深处最幽静的寒潭,看似清澈,却藏着能将人溺毙的漩涡与疯狂。
      他手里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柄样式奇特的匕首。匕首极薄,刃身带着一道诡异的弧线,在他指间翻飞旋转,像一条随时会暴起噬人的毒蛇。
      “你就是萧知雪?”他歪着头打量我,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尾调却拖着一丝不协调的甜腻与危险。
      我攥紧袖中母亲留下的那柄旧匕首。“是。”
      他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手中的匕首“唰”地一声精准归入腰后的鞘中:“他们没告诉你吗?来见我,要带礼物的。”
      我尚未反应,他已倏然逼近。银饰叮当轻响,带着一股药草、血腥与金属混合的冷冽气息。
      “不过没关系,”他冰凉的指尖猝不及防地划过我的脸颊,激起一阵战栗,那刚刚把玩过利刃的手指,带着死亡的寒意,“你自己就是最好的礼物。”
      琉璃想拦,少年身后阴影里无声地滑出两名黑衣人,手中弯刀的寒光瞬间抵住了她的咽喉。
      “怕我?”苏昌河凑近我耳边,温热的气息与他周身的冰冷形成诡异对比,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絮语,“可你的眼睛在说…你想杀了我。”他精准地道破了我心底最隐秘的念头。
      那一瞬,我几乎要拔出袖中匕首。
      但他更快。我的手刚动,腕骨已被他冰冷的手指死死扣住,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能轻易捏碎它。他低头凝视我,眼神里是一种混合着痴迷与疯狂的浓稠兴趣:
      “真好。我讨厌那些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
      “小公主,我们玩个游戏吧——”
      “看是你先用你袖子里那可怜的小玩意儿杀了我,还是我先…”他顿了顿,笑容甜美如淬毒的蜜糖,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点在我心口,“…把你这里,变得和我一样黑。”
      他松开手,将一枚雕刻着毒蝎图腾的银铃系在我腕上。
      “这是见面礼。”他退后两步,歪着头端详我,仿佛在欣赏一件新得的藏品,“欢迎来到暗河,我的…新娘。”
      屋檐下的兽骨风铃无风自动,齐声作响,像是在为这场诡异的盟约奏响序曲。
      我垂眸看着腕上那枚仿佛有生命的银铃,又感受到袖中匕首冰冷的触感。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已彻底脱离既定的轨道。冷宫里的挣扎求存,不过是儿戏。真正的黑暗,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引领我走入这片黑暗的,是这个比黑暗本身更危险、手持弯刀与匕首的苗疆少年阎罗。
      苏昌河退开后,那两名黑衣人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琉璃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脸上毫无血色。
      “带她下去,收拾干净。”苏昌河看也没看琉璃,随意地挥了挥手,像是在拂去一粒尘埃。立刻有两个穿着暗河服饰的哑仆上前,沉默地将琉璃搀扶起来,带向侧面的回廊。
      “跟我来。”他转身,向吊脚楼深处走去,银饰在寂静中发出规律的轻响,不容置疑。
      我最后看了一眼琉璃消失的方向,深吸一口气,跟上了他的脚步。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廊道幽深,两侧墙壁上跳跃着昏暗的油灯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随行的鬼魅。
      他没有带我走向正堂,而是沿着盘旋的楼梯向上,来到一间位于顶层的房间。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材、淡淡药草和隐约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异常宽敞,陈设却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犷。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的一张巨大虎皮椅,以及墙上悬挂的各种兵器——其中一对造型奇特的弯刀和几柄形制不一的匕首,在幽光下泛着嗜血的寒意。
      “以后,你住这里。”他指了指房间内侧一张铺着兽皮的卧榻,那看起来甚至不像是精心准备的床铺,更像是临时搬来的物件。“我住对面。”他的目光扫过虎皮椅,意味不言自明。
      他将我囚禁在了他的巢穴中心。
      “怎么?不满意?”他捕捉到我瞬间的情绪,嘴角勾起一抹戏谑,“公主殿下是想要绫罗绸缎,还是金丝暖帐?”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是翻涌的云雾和深不见底的山涧,“可惜,这里只有这些。或者…”他回头,眼神危险地眯起,“你更想住回马车里?”
      我压下心头的寒意,走到卧榻边,指尖拂过粗糙的兽皮。“很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比冷宫暖和。”
      苏昌河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意外,随即笑了起来,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丝愉悦的疯狂。“有意思。看来我的新娘,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叩击声。
      “进来。”苏昌河收敛了笑容,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的暗河之主。
      一名黑衣人躬身而入,手中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碗清粥,一碟看不出原料的酱菜,还有一小壶酒。
      “大家长,该用饭了。”
      苏昌河看也没看食物,只拿起那壶酒,对着壶嘴饮了一口,然后指向我:“给她。以后她的饮食,你负责。”
      “是。”黑衣人将木盘放在我卧榻边一个简陋的木桩上,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吃吧。”苏昌河倚在窗边,继续喝着酒,目光却像蛛网一样黏在我身上,“我可不想我的新娘,还没开始游戏就饿死了。”
      我看着那碗清澈见底的粥,和那碟颜色诡异的酱菜,胃里一阵翻涌。但我知道,我必须活下去。我端起碗,拿起筷子,如同过去在宫中参加那些索然无味的宴席一般,小口小口,姿态尽可能地维持着礼仪,将食物送入口中。味道寡淡,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但我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苏昌河一直看着,眼神里的兴味越来越浓。直到我放下碗筷,他才慢悠悠地开口:“看来冷宫确实教会了公主殿下不少东西。”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突然将酒壶扔在虎皮椅上,一步步向我走来,带着酒气的阴影再次将我笼罩。“但是,”他冰凉的指尖又一次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视他,“在这里,那些宫廷礼仪毫无用处。这里,只信奉这个。”他空着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腰后的匕首柄上。
      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带着酒的辛辣和一种说不清的、属于他的危险味道。
      “记住我们的游戏,小公主。”他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让我看看,你能陪我玩多久。”
      说完,他松开我,转身走向虎皮椅,慵懒地陷了进去,闭上眼睛,仿佛瞬间入睡,将我一个人留在房间中央,腕上的银铃在寂静中微微作响。
      我站在原地,能感受到背后他看似放松实则无处不在的注视。我知道,从踏入这个房间起,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个眼神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但我袖中的匕首,和我那颗在冷宫中磨砺得如同坚冰的心,是我唯一的依仗。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而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房间内只剩下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窗外永无止息的风声。苏昌河靠在虎皮椅里,呼吸平稳,仿佛真的睡着了。但我知道,那双藏着漩涡的眼睛,随时可能睁开,将我的一切心思洞穿。
      我没有动弹,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整个房间。
      墙壁上的兵器,窗外的地形,虎皮椅的位置,以及我卧榻旁那根充当桌子的粗木桩——它的边缘似乎有些松动。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是未来的生路,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腕上的银铃随着我极轻微的呼吸颤动,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响,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提醒着我此刻的处境。
      时间一点点流逝,腿站得有些发麻。我极慢地挪动了一下脚步,试图缓解那股酸胀感。
      “累了?”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睡意,眼睛却并未睁开。
      我身体一僵。
      “过来。”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我迟疑了一瞬,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在离虎皮椅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坐下。”他依旧闭着眼,拍了拍椅子旁铺着的一张狼皮脚垫。那位置,离他太近,近乎匍匐在他脚下。
      屈辱感瞬间涌上,但我攥紧了袖口,依言屈膝坐下。兽皮粗糙的触感隔着衣料传来,带着他身上那股药草与血腥混合的冷冽气息。
      他忽然动了,身体微微前倾,冰凉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触碰到我的头皮。我浑身猛地一颤,几乎要弹起来,却强行忍住。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取下了我发间一支略显素净的银簪,拿在手中把玩。那是我从宫中带出来的少数几件旧物之一。
      “暗河的规矩,”他把玩着那根银簪,声音平淡,“第一条,不留隐患。”话音未落,他手腕微微一抖,那根银簪竟被他徒手轻易掰断成两截,随手扔进了角落的阴影里。
      “叮”的一声轻响,像敲在我的心上。那是母亲留下的念想。
      我垂下眼,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
      他似乎满意了我的顺从,重新靠回椅背,将脚不轻不重地搭在我身侧的狼皮上。“揉揉。”命令再次落下,带着理所当然的掌控。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靴子,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泥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色痕迹。深吸一口气,我伸出手,力道适中地按压起来。冷宫里,我曾这样为年老的嬷嬷按过腿,那时是为了换取一点可怜的食物或庇护。如今,是为了活下去。
      他的靴子很冷,像他这个人一样。
      他似乎很享受,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像是猛兽被顺毛时的舒适。房间再次陷入寂静,只有我手指按压皮革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
      就在我以为他再次睡着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模糊,像是梦呓:“你的头发…有冷宫的味道…陈旧的香和…绝望…”
      我的动作顿住了。
      他不再说话,这次像是真的睡熟了。
      我慢慢停下手,抬起头。他闭着眼,苍白的脸在跳动的灯火下显得少了几分清醒时的妖异疯狂,倒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疲惫。眼下的那颗小痣,此刻看着竟有几分无辜。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清楚地记得他掰断我发簪时的冷酷,以及提及“游戏”时眼中的疯狂。
      我小心翼翼地将他沉重的腿挪开些许,站起身,腿脚因长时间跪坐而麻木刺痛。我蹑手蹑脚地退回到那张坚硬的卧榻边,和衣躺下,拉过那带着陌生气息的兽皮盖在身上。
      油灯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巨大而扭曲,仿佛一头蛰伏的凶兽,将我牢牢笼罩在他的领地之内。
      我闭上眼,袖中匕首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肌肤,提醒着我保持清醒。
      这一夜,无人安眠。我知道,他醒着。他也知道,我醒着。
      这场名为“游戏”的较量,在第一个夜晚,已然悄无声息地开始了。而赌注,是我的自由,或许还有他的…执念。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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