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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脏活我来。”
      “你的假面,不能碎。”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却原来,早已被人看得清清楚楚。李溯不仅看穿了她的假面,甚至……在主动帮她维护这个假面?用一种她绝不会采用的、更黑暗、更直接的方式。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坠入那段被刻意尘封的时光——高一那年,她被迫转学后的日子。
      那所所封闭式半军事化私立贵族学校,灰墙高耸,纪律森严。她被萧江像扔一件不合格的货物一样扔了进去,用三千万的资本力量,硬生生在那位理想主义的校长面前,砸开了一道屈辱的入口。
      校长姓喻,是个清瘦的中年女人,眼神里有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温和与执拗,沉淀着岁月赋予的温润与坚韧。她拒绝接收一个因为被吵醒就能对同学施以重手的“败类”,即使资本的力量强迫她低头。
      萧江顺势提出的“林知闲休学一年,由您亲自教导。一年之后,还是没改变就离开”的方案,看起来像对校长的低头,更像是一场对双方尊严的凌迟。在长久的沉默后,校长接受了。

      对于这个安排,林知闲内心冰冷透彻,她看得比谁都清楚。这绝非单纯的“为你好”,而是一场精心计算的、属于成年人的,不,是属于她父亲的“绿茶”手段。
      将“问题女儿”扔进一所封闭式、半军事化的严格学校,萧江这一手,一石二鸟。一方面,他将她这个“麻烦”暂时清理出了日常竞争圈,营造了一个“清净”的环境;
      另一方面,他在母亲面前完美塑造了一个“虽然女儿不争气但我仍在努力挽救”的负责任丈夫形象,而把她则定位成“不懂事让父母操心”的问题儿童,从而在争夺母亲那点怜惜和关注上占尽先机。
      萧江成功地将自己从“管教无方”的责任中撇清,还顺手给她扣上了一顶更沉的帽子。
      林知闲对此嗤之以鼻,却又不得不佩服这手段的“漂亮”。她清楚地知道,在这场围绕母亲的、无声的“扯头花”战争中,父亲暂时赢了一局。她被流放到这所灰墙学校,本身就是她战败的标志。

      初见时,喻谨之校长看着她,眼神里有无奈,有审视,但独独没有她预想中的鄙夷或强烈的抗拒。她更像是一个面对既定事实,思考如何应对的学者。——一个在僵化教育体制中压抑太久,突然看到了某种意外可能性的学者。
      “我这里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些老掉牙的书,和一把更老的吉她。”喻校长带着她走进她的书房,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自嘲,“你父亲大概觉得这些东西能‘磨磨性子’。”
      她没有急于开始《论语》课程,而是先给她泡了杯淡淡的绿茶。这并非客套,而是一种试探,对她漫长教学生涯中可能出现的、唯一一个特殊学生的试探。
      那一年,被强制要求融入集体。喻校长坚信,孤独是滋生乖戾的温床,而集体的温暖能融化坚冰。
      “知闲,知识和品德很重要,但与人相处、感受集体的脉搏同样重要。”喻校长将她安排进一间六人宿舍时,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不能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每天早上六点,天还未亮透,刺耳的起床铃就会响起。林知闲必须和所有学生一样,顶着晨露和困意,在操场上跑圈。喻校长每天都会陪着学生跑完每一程,有时会在她跑过时,轻轻说一句“慢慢来,调整呼吸”,眼神里是无声的鼓励。
      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食堂。在固定分配位置和餐食的制度下,同桌吃饭的中年班主任敏锐地察觉到校长对林知闲的特殊关注,便自以为领会了“圣意”,决心在“引导”这位特殊学生上好好表现,以期给校长留下深刻印象。
      于是,原本校长只是随口确认的“吃饭问题”,在刘老师这里升级成了必须严格执行的“社交融入考核”。他主动担起了“监督”林知闲同桌吃饭的职责,并且极其投入。
      “林知闲,和同学们多交流!不要辜负喻校长对你的期望!”刘老师扶了扶眼镜,总在吃饭的档口开启例行说教,过度热情,参杂着充满个人臆断的劝说。
      同桌的学生们对这个空降的、背景成谜的女生充满好奇,其中尤以一个叫赵辉的愤青男孩为甚。
      赵辉满脑子不合时宜的“反叛”思想,对权威有种天然的质疑,偏偏又觉得林知闲这种“特殊存在”很可能与她“志同道合”,总爱凑过来高谈阔论,从批判学校制度到议论时政,喋喋不休。
      林知闲对这两者都不胜其烦。眼前这个试图揣摩上意、自我加戏刘老师的带着明显功利色彩说教虚伪无力,赵辉的“愤青”呱噪言论在她听来幼稚可笑。
      她冷眼旁观,看出刘老师急于在校长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而赵辉则渴望找到一个能彰显自己“叛逆”的听众或盟友。这两个人,一个虚伪,一个幼稚,都在为了各自的目的打扰她的清净。

      某次午餐,赵辉又在抱怨刘老师管得太宽,像个“老古板”。林知闲安静地吃着饭,状似无意地轻声插了一句,目光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
      “刘老师好像……挺喜欢和体育组的王老师一起打羽毛球的。”
      她顿了顿,在赵辉疑惑的目光中,继续用那种分享观察的语气,细声补充:“而且,刘老师好像格外在意袜子,总是穿很白的运动袜,打理得很干净。”
      她的话语里没有任何明确的指向,只是抛出了几个看似无关的细节——特定的运动、特定的同伴、对个人穿着(尤其是袜子)的格外在意。
      但在那个对某些话题既懵懂又猎奇的年纪,在某些刻板印象流行的环境下,这些细节组合在一起,足以点燃想象力。
      赵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混杂了惊愕、恍然和某种隐秘兴奋的神情。“你是说……刘老师他……”他压低了声音,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知闲适时地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轻声说:“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觉得刘老师可能……有她特别关注的人和事吧。” 她将一个未经证实的猜想,包装成一种善意的理解,轻轻推给了赵辉。
      果然,从那天起,赵辉对刘老师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对林知闲的兴趣。他开始用一种探究的、甚至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目光观察刘老师,时不时凑过去,问一些关于“个人爱好”、“对某些群体的看法”等刁钻又意有所指的问题。
      他仿佛找到了一个比批判体制更“刺激”的靶子,一个可以满足他叛逆欲和好奇心的秘密。
      刘老师被赵辉缠得焦头烂额,面对那些含沙射影的问题又尴尬又恼怒,再也无暇分出过多精力来“教育”林知闲。而赵辉,也因为找到了新的“志业”,减少了对林知闲的骚扰。
      林知闲成功地将两个麻烦引向了彼此,互相纠缠。自己则悄然脱身,获得了难得的清静。她冷静地旁观着这场因她几句轻飘飘的话而掀起的微小波澜,内心没有丝毫波澜,甚至有一丝掌控局面的漠然快意。

      最初的林知闲是带刺的。她抗拒晨跑,抗拒集体宿舍。但喻谨之的应对方式出乎她的意料。她不再是被教学大纲和升学率捆绑的校长,而是回归了一个知识分享者的本能。
      当她故意在晨跑中落后时,她不会呵斥,反而会走到她身边,指着天边初升的太阳说:“看,一天里就这会儿的光最温柔干净。”——这是她搁置已久,想与人分享的,关于美的发现。
      当她在她讲“君子喻于义”时,她冷笑反驳“现在不是利益至上吗?”,她并未用圣贤语录压人,只是若有所思:“是啊,所以‘义’才显得更珍贵,像古董。”——这是她多年思索后,对现实无奈的坦诚,也是第一次有学生能直接触及这个层面的对话。
      她的态度不像是在教育一个顽劣的学生,更像是在与一个早熟的年轻人进行不那么顺畅的交流,耐心引导一个迷途的孩子。
      喻谨之几乎忘记了林知闲最初的“问题”。她陷入了一种纯粹的教学狂热。这是她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体验:一个可以完全抛开教科书、按照自己心意选择教材的学生;一个拥有大量不受干扰的阅读时间,能将她推荐的书籍悉数吞下的学生;一个对她热爱的、旁人或许觉得枯燥的文史哲学,不仅全盘接收,更能举一反三,提出犀利见解的学生。

      单独授课的内容超出了《论语》的范围。她会因为读到一首好诗而欣喜地与她分享,不管她是否理解。“知闲,你来听这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美不美?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她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光,仿佛她们是分享秘密的姐妹。
      她给她弹吉她,手指不算特别灵活,但旋律真诚。她会讲起年轻时如何用这首歌追到她学艺术的妻子,脸上洋溢着与年龄不符的、略带羞涩的得意。“她当时说我这人有点傻气,但吉她弹得还不赖。”
      “您这是在教我怎么追女孩吗?”林知闲偶尔会冷不丁冒出一句。
      喻校长会哈哈一笑:“教你?我可没那本事。就是分享一下,年轻人,除了……呃,打架,世界上还有很多有趣的事。”
      她似乎预见到了什么,预见到自己或许无法长久地守护这所学校,守护她的教育理想。因此,她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告别演出,而林知闲,成了她唯一的、或许也是最后的观众。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珍视的、热爱的、信仰的一切,都展示给她看。
      她会带着她在校园里散步,指着一些老建筑讲它们的历史,语气里满是怀念;她会在大扫除时,和她一起清理图书馆的旧书,小心地拂去尘埃,像对待自己的孩子;她甚至会在某个疲惫的午后,抛开所有课程,只是和她一起安静地听一下午的音乐,从古典到民谣,分享一块她亲手做的小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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