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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玉山摧 ...


  •   下雨了。

      武安侯府的大门静谧无声,大门外的楹联上,刻着两行字∶

      咫尺天威,无惮王事
      千秋臣节,不负君恩

      这两行字笔走龙蛇、遒劲无比,此时却在雨中黯然失色。
      门口的抱鼓石也浸饱了雨,颜色灰败无比。侧门陆陆续续吐出伶仃的几个人来,渐渐隐没在湿冷的街巷之间。

      桥岚翻找出了先帝所赐的绢甲,这套甲白色打底,其上多为天青色的花纹。先帝曾赞他穿这甲时颇丰神俊逸,只可惜自先帝驾崩后它就再没见过天日。
      现在,他再次将这甲穿戴在身上,牢牢扣好绊甲绦,不急不缓地将披膊、肩吞、臂缚一一整理妥当。

      城中献降的号角声沉闷而又拖沓。

      檐外冷雨霖铃,恐被湿了甲胄,他没有迈进庭院。而是置身檐下,在冷雨无法寸进半分之处摆放了几案,将第一杯酒向外泼洒。

      此时的雒都城墙之内,近乎整个朝廷的重臣都与天子齐聚于此。

      沾满水汽的城门缓缓打开,打头一阵蹄铁敲击地面的嗒嗒声,一行挺拔英武的骑兵从晨雾中显出轮廓,鱼贯而入。

      武安侯府中,第二杯酒泼了出去。

      酒水在雨中溅起一小片水花。

      冬雷炸响,天际隐隐亮起的电光同时照亮了这一方府院与城门内跪着的天子与群臣。

      献降的少年天子头颅低垂,手指尖都在止不住地发抖。只见色若榴火的一匹骏马不急不慢地侵入视野当中,马蹄带起的积水混着泥点污了他龙袍的下摆。

      马匹在他眼前停下,马镫上牢牢踩着一只玄色革靴,金鳞一般的胫甲即便是在一片昏暗之中,也分外刺眼。

      他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恐惧,僵硬迟滞地抬头望去。自黑底金鳞的裙甲望到狰狞的龙首腹吞,再望向那耀武扬威的凤翅眉庇……他在金色兜鍪之下,见到了一对剑眉与一双黑沉的龙目,而那宛若千钧的目光正朝他缓缓压来。

      “朕入此城,未见故人,”冷沉的嗓音穿透雨幕,忽而模糊忽而清晰,是那可怖目光的主人在发问,“桥子彻何在?”

      跪伏在地的越廷群臣似有所动,但更多的是愕然。

      楚君进城,不扶越主,不问降臣,却只关心武安侯的下落?
      纵使知道这二人在战场之上相争相抗,至今足有七年,可这也太……

      就连跟随在楚君身后的将军,闻言也不由流露出一丝诧异之情来。

      只见越国群臣中有几人互相看了几眼,一位已白发苍苍的老臣正准备开口,但随即便被身边的人紧紧拽住了衣袖。那拽住他衣袖的越臣几乎是十分艰涩地冲他摇了摇头,两人的对峙不过几息。
      最终,还是拽袖子的越臣紧紧盯着这位老臣的双眼,嘴唇一张一合,无声道:“叫桥侯……安心去吧。”
      那老臣方才轻轻长叹一声,闭上双眼,放弃言语。

      年少的宣德帝双肩抖了抖,不知为何,一股极大的不情愿涌上他的心头。太傅那句“陛下将桥侯从前线召回时,难道没想过有这样一天吗”的话,犹在耳畔回响,令他的喉咙好似刚吞过秤砣一样坠痛。
      他艰难地蠕动着嘴唇,却只发出嘶哑破碎的几个气音:“桥卿……桥卿他……”

      马上的人便分外严厉地看过来,又似乎十分不满意他的怯懦似的,很快将目光收回。
      那双眼睛注视着人群,似乎在搜寻某个绝不应缺席的身影。

      宣德帝没有错过对方收回目光时,眼中闪过的几分轻蔑。仿佛他并非是一国的皇帝,而是路边可以随意践踏的草芥。
      一股骤然涌起的屈辱之感,令他浑身冰凉。冷雨淋湿了他的龙袍,但他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像以前武安侯曾无数次教他的一样,僵硬地将脊背挺直。仿佛这样,就能维护他早已失去的尊严。

      但那位胜利者,大楚的新君,并未在意他这点微妙的神情。

      “越国献降,文武皆至,独缺武安侯一人,”他嗓音骤沉,冰冷的目光刀割般扫过在场所有人。在看到不少人都瑟缩起身子之后,又沉沉地压到亡国的少年天子身上,“是桥子彻觉得朕不配受他一拜,还是越侯——有意藏匿?”

      城门之下噤若寒蝉。

      这句诘问就如同这冬日的冻雨一般,砸在每一个越国旧臣的心上,更是如尖刀一般直刺入少年天子的心脏。

      “想来武安侯大约是身体抱恙,才未能前来?”
      楚君的话语又忽而缓和下来,但语气依旧不容置疑。
      “越侯既已体恤百姓,献城以免刀兵之灾,又何妨再成全朕一见故人之心?”

      冬雷再次滚过。
      而此刻,武安侯府之中,第三杯酒已缓缓满上。

      桥岚端坐在檐下,将淡黄色的细粉筛进酒杯中。

      走廊尽头,传来什么物品被碰倒时当啷的声响。他头也不抬,问道:“你还不走吗?”

      管事躲避不及,只得带着被雨淋湿了一半的身子从躲藏的地方走出,其声微微发颤:“愿与主君共死。”

      桥岚道:“你该为我活着。”

      管事猛地扑地跪下,长久不肯抬头。

      桥岚道:“你得活着,替我看看他裴仲辅……到底能将越人带往何处?”

      管事失声痛哭:“先帝当初以将军托付奴婢,叫奴婢时时关切将军,今朝将军去了,奴婢有何可活?!日后祭先帝时,奴婢又该如何交代啊?!”

      桥岚端起酒杯的手顿了顿,恍然间似乎又听见先帝临终前的嘱咐。

      先帝将他留给了当今天子,也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内监留给了他:“子彻,朕以幼子与越国托付于你,然你亦要保重自身。怀宁细心,从此便跟着你吧……”

      那头管事又哭:“况且那楚国新君未必就与将军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将军何不暂且忍辱负重……以图东山再起?”

      “怀宁,你还不明白,”桥岚终于叫了他的名字,神色淡淡,“我情愿一死。”

      话音方落,府门外便传来了沉重的马蹄声、叩门声,及另一道威严的指挥声:“敲什么?撞开。”

      桥岚瞳孔微缩。

      怀宁见势不妙,连忙连滚带爬地扑上来,想要抢走酒杯。

      然而他哪里比得过常年行军打仗的将军行动迅捷?
      他只能绝望地看着对方轻巧地扭过身去,一手挡在酒杯外沿,微微仰起头来,喉结迅速滑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身后响起堪称暴怒的一声:“桥子彻,你敢?!”

      然而,回应这声暴喝的,只有那个颓然倒伏下去的身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玉山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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