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深》碱离

52、血色宫阙

　　警世钟声如同丧钟，一声接一声，沉重地锤击着皇城的每一个角落，也锤在每一个人的心上。血红色的凤翎卫焰火尚未完全消散在夜空，取而代之的是从宫城各处升腾而起的滚滚黑烟与冲天火光。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哀嚎声、宫人惊恐的尖叫声……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将这片原本象征着至高秩序与威严的宫阙，化作了人间炼狱。

　　宫变！酝酿已久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喷发！

　　陆昭野强忍着肩腿处箭伤传来的剧痛与麻痹残留，将轻功催至极限，在燃烧的殿宇、倾倒的廊柱、厮杀的人群缝隙中踉跄穿行。他浑身浴血，有自己的，更多是溅上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片混乱中心——乾清宫的方向。

　　怀中的“凤凰胆”隔着玉盒，传来持续而微弱的暖流，不仅压制着箭毒，更仿佛在为他濒临枯竭的身体注入一丝顽强的生机。云舒的突然现身与警世钟的敲响，绝非偶然，这背后必然有着更深层次的布局与交锋。但此刻，他无暇深思，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赶到陛下身边！

　　越靠近乾清宫，厮杀越是惨烈。忠于皇帝的禁军残部、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装备各异却悍勇无比的“勤王”之士，与太后、端贵妃麾下的侍卫、私兵以及那些身着黑袍、招式诡异的天方阁杀手混战在一起。尸体堆积，血流漂杵，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焦糊气味。

　　“拦住他！他是陆昭野！太后有令，格杀勿论！”有眼尖的敌方将领认出了他，立刻嘶吼着带人围堵上来。

　　陆昭野眼神冰冷，手中短刃化作索命的寒光，每一次挥出都必带起一蓬血雨。他不再闪避，不再保留，如同疯魔，只攻不守，以伤换命，硬生生在混乱的战团中杀出一条血路！箭伤在剧烈的动作下崩裂，鲜血汩汩涌出，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脑海中只有一个信念在燃烧——前进！

　　终于，乾清宫那巍峨的轮廓出现在眼前。然而，宫门前的战斗更是惨烈到了极致。数百名身着重甲、明显是太后心腹的“金吾卫”结成了坚固的防御阵型，死死堵住了宫门。而进攻一方，除了零星的禁军和江湖人士，主力竟是……一群身着玄色劲装、纪律森严、出手狠辣高效的杀手！

　　是“笑笑春”的人！影寒竟然调动了笑笑春的力量，在强攻乾清宫？！

　　混战之中，陆昭野一眼瞥见了那个在战团中如同鬼魅般穿梭、所过之处金吾卫如割草般倒下的身影——影寒！他依旧是那身黑衣，金属面具上沾满了血污，手中那柄薄如蝉翼的短剑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带走一条性命。他的目标明确，就是要冲破金吾卫的防线，进入乾清宫！

　　他到底要做什么？弑君？还是……？

　　容不得陆昭野细想，几名金吾卫发现了他这个从侧翼突入的“漏网之鱼”，立刻咆哮着挥刀砍来！陆昭野挥刃格挡，震得伤口崩裂，踉跄后退。

　　就在此时——

　　“昭野！”

　　一声熟悉的、带着焦急与虚弱的呼唤，自身后传来！

　　陆昭野猛地回头，只见江临深在两名身着普通宫人服饰、却身手矫健的汉子搀扶下，正艰难地穿过一片燃烧的废墟，向他赶来！江临深脸色苍白如纸，左臂无力垂着，显然状态极差，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

　　“临深！你怎么……”陆昭野又惊又喜，连忙迎了上去。

　　“是……是林院判的人……找到我……”江临深喘息着，快速说道，“宫中大乱……林院判趁乱……派人四处寻我们……快！我们必须进去！”他目光投向那厮杀正酣的乾清宫门，充满了决绝。

　　那两名宫人打扮的汉子对陆昭野点了点头，其中一人低声道：“陆公子，江公子，我等奉林院判之命，拼死护送二位入内！陛下……陛下恐怕……”他话未说完，但眼中的悲戚已说明了一切。

　　陛下……时间真的不多了！

　　“跟紧我！”陆昭野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将怀中玉盒再次按紧，短刃横于身前，与那两名林院判派来的好手一左一右，护住江临深，如同一个楔子，再次向着乾清宫门发起了冲击！

　　有了生力军的加入，尤其是那两名林院判的心腹武功不俗，且对宫中路径极为熟悉，四人配合，竟真的在混乱的战团边缘撕开了一道口子，逐渐靠近了宫门！

　　影寒也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他手中短剑一挥，逼退两名金吾卫，目光透过面具，与陆昭野遥遥对视了一瞬。那眼神依旧冰冷深邃，难以揣度，但他却并未阻拦，反而剑势一引，有意无意地替他们分担了一部分侧翼的压力。

　　就在四人即将冲至宫门下时，乾清宫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忽然从里面被猛地撞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檀香和腐坏味道的气息扑面而出！

　　紧接着，一个浑身是血、官袍破碎、神色惊惶扭曲的身影连滚爬爬地冲了出来，正是之前不可一世的高公公！他此刻哪里还有半分阴狠得意，脸上满是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景象，尖声嘶叫着：“疯了！都疯了！陛下……陛下他……”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一支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短箭，精准地自他大张的口中射入，贯穿后脑！高公公的瞳孔瞬间放大，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气绝身亡。

　　射出这一箭的，是影寒。他冷漠地收回手，看也没看高公公的尸体，目光越过洞开的宫门，望向那幽深如同巨兽咽喉的宫殿深处。

　　宫门内，厮杀声似乎短暂地停滞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凄厉、更加非人的惨叫与……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低沉嘶吼？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陆昭野的心脏。

　　他和江临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惊悸。

　　乾清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进！”陆昭野咬牙，不再犹豫，与两名护卫一起，护着江临深，猛地冲入了那扇仿佛通往地狱的宫门！

　　影寒几乎在同一时间，身形如电，也随之掠入！

　　踏入乾清宫的瞬间，饶是陆昭野与江临深历经生死，见惯了血腥场面，也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心神俱颤！

　　大殿之内，灯火通明，却更映衬出地狱般的惨状。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有宫女太监，有侍卫，更有几名身着御医官袍的人，死状极其凄惨，仿佛被巨力撕碎。浓郁的血腥气几乎让人窒息。

　　而在大殿中央，龙榻之旁，景象更是诡异骇人！

　　只见龙榻之上，皇帝白霆静静地躺着，面色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已然是弥留之际。

　　而在龙榻前，端贵妃披头散发，华贵的宫装沾满血污，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柄沾血的金簪，眼神疯狂而怨毒，正与一个人对峙着。

　　那人，赫然是——太后，苏清漪！

　　但此时的太后，与平日里那位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形象判若两人！她身上同样沾染着血迹，面容扭曲，眼神中充斥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疯狂、贪婪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挣扎。她的手中，竟也握着一柄短剑，剑尖滴着血。

　　在她们两人周围，还散落着几具黑袍人的尸体，看装束，正是天方阁的杀手。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龙榻一侧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一个身着灰袍、身形瘦削、整个人都笼罩在袍服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空洞、死寂、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

　　正是陆昭野曾在密道深处见过的那种灰袍傀儡！“影先生”的傀儡！

　　它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惨烈格格不入，却又像是这一切惨剧的冰冷见证者。

　　“为什么？！姑母！你答应过我的！这皇位……这天下……应该是我们苏家的！应该是我的！”端贵妃状若疯癫，嘶声尖叫，手中的金簪因用力而颤抖。

　　太后面容扭曲，声音嘶哑尖利，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蠢货！你以为……这皇位是那么好坐的吗？！这天下……早就成了棋盘！我们都是棋子！是他……是他骗了我！‘无情缘’……‘骨相花’……都是假的！都是阴谋！”

　　她猛地指向龙榻上的皇帝，又指向那阴影中的灰袍傀儡，狂笑起来，笑声中却带着泪：“他要用霆儿的命……用我苏家的血脉……来完成他的‘换骨’邪术！成就他的长生梦！哈哈哈哈……我们都完了！完了！”

　　无情缘？骨相花？换骨邪术？长生梦？
　　太后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如同惊雷，在陆昭野和江临深脑海中炸响！难道当年“双阙之变”的真相，陛下中毒的根源，都源于此？！

　　就在太后狂笑之际，那阴影中的灰袍傀儡，空洞的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锁定了刚刚闯入的陆昭野等人……或者说，是锁定了陆昭野怀中，那散发着微弱生机的“凤凰胆”！

　　一股阴冷、黏腻、如同毒蛇般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

　　（第五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