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深》碱离

51、血月孤星

　　残月如钩，凄冷的清辉洒落在西苑这片荒芜之地，将断壁残垣、枯草杂树映照得如同森罗鬼域。高公公那尖细阴毒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带着胜券在握的得意与残忍。数十张强弓劲弩，幽蓝的箭镞死死锁定着孤身立于钟楼下的陆昭野，杀气凝若实质，几乎要将他周身的空气都冻结。

　　绝境！十面埋伏，插翅难飞！

　　陆昭野背靠着一截断裂的石柱，冰冷的触感从后背传来，却远不及心中那刺骨的寒意。怀中，“凤凰胆”隔着玉盒与衣物，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那是帝国最后的希望，也是催命的符咒。江临深还藏在远处的假山中，生死未卜……

　　不能死在这里！至少，要将“凤凰胆”送出去！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内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近乎干涸的经脉中强行运转，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却也激发出了残存的所有潜力。短刃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他死死盯着步步紧逼的高公公，如同一头被困的濒死凶兽，准备发出最后一击。

　　“啧啧，还想负隅顽抗？”高公公停下脚步，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满是戏谑，“陆昭野，看看你周围！就算你武功再高，能快得过这数十张弩箭？能敌得过这源源不断的援兵？杂家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交出东西，杂家给你个痛快，否则……哼哼，诏狱里的七十二道刑罚，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他话音未落，四周弓弦绷紧的“嘎吱”声更加清晰，那幽蓝的箭尖，仿佛下一瞬就要离弦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的刹那——

　　“咻——轰！”

　　一道刺耳的、如同裂帛般的锐响，猛地自极高的夜空中传来！紧接着，一团巨大的、赤红色的焰火，在皇宫正上空轰然炸开！刹那间，将半个皇城映照得一片血红！那焰火形态狰狞，竟似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凤鸣九天！这是……陛下直属的、最神秘的“凤翎卫”的紧急召集信号！唯有帝王危殆或宫闱发生惊天巨变时方可施放！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血红色的天空！

　　高公公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与慌乱：“怎么回事？！谁放的信号？！”

　　就是现在！

　　陆昭野虽不知这信号因何而起，但这转瞬即逝的混乱，是他唯一的机会！他体内强行催谷的内力猛然爆发，身形不是向前，也不是向后，而是如同鬼魅般，猛地向上疾掠，足尖在那半截石柱上一点，竟朝着侧面一座倾颓殿宇的屋顶扑去！他要利用建筑的复杂地形，摆脱这致命的弩箭包围圈！

　　“放箭！快放箭！杀了他！”高公公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尖声嘶吼！

　　“嗡——！”

　　数十支淬毒弩箭离弦的爆鸣声汇成一片死神的合唱，如同骤雨般向着陆昭野的身影覆盖而去！

　　陆昭野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被射成刺猬！他猛地拧身，短刃在身前舞成一团光幕，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竟被他格飞了大半箭矢！但仍有三四支漏网之箭，狠狠钉入了他的肩头和大腿！剧痛传来，鲜血瞬间涌出，那箭上的剧毒更是让他半边身体瞬间麻痹！

　　“呃！”他闷哼一声，身形一个踉跄，从半空中跌落，重重摔在屋顶的瓦片上，又顺着倾斜的屋顶向下滚落！

　　“他中箭了！快！围上去！死活不论！”高公公见状，眼中凶光大盛，指挥着侍卫如同潮水般向着那座殿宇涌去！

　　陆昭野滚落在地，浑身是血，肩头和大腿传来的麻痹感迅速蔓延，视线开始模糊。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感觉身体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怀中的玉盒硌在胸口，那微弱的暖意仿佛是他意识中最后的光亮。

　　完了吗……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不甘！蚀骨的不甘与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淹没的前一刻，一道清冷的、如同雪山寒泉般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凝神，聚气于膻中，引‘凤凰胆’余韵……”

　　这声音……是云舒？！他在崖底洞府为他们疗伤时，曾以特殊法门在他们体内留下一道护持灵识？！

　　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照做！他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清明，引导着体内残存的内力，按照那声音的指引，汇向胸口膻中穴！也就在内力触及膻中穴的刹那，怀中那“凤凰胆”似乎被引动，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暖流，骤然自玉盒中渗出，顺着他胸口的经脉，缓缓流入他几乎枯竭的体内！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那迅猛的麻痹之感竟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消退！虽然伤势依旧沉重，但那致命的剧毒，竟被这“凤凰胆”无意中散发出的磅礴生机，暂时压制住了！

　　与此同时——

　　“嗤嗤嗤嗤——！”

　　无数道细微的破空声，如同疾风骤雨，自四面八方黑暗的角落中射出！目标并非陆昭野，而是那些正冲向殿宇的侍卫！

　　那是一片片薄如柳叶、晶莹剔透的冰棱！它们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精准无比地射入了侍卫们的咽喉、关节等要害！中者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瞬间毙命，尸体上迅速覆盖上一层寒霜！

　　这诡异而恐怖的袭击，瞬间打乱了侍卫们的阵脚，惨叫声此起彼伏，包围圈顿时大乱！

　　“什么人？！装神弄鬼！”高公公又惊又怒，尖声叫道，惶恐地四处张望。

　　月光下，一道白衣身影，如同凭空出现般，悄然立于不远处一座最高的殿宇飞檐之上。衣袂飘飘，面容清俊，正是本该远在南疆崖底的——云舒！

　　他手持一根碧绿竹杖，眼神淡漠地俯瞰着下方的混乱，仿佛在看一群蝼蚁。在他身后，隐约还有数道气息强大的身影，沉默而立。

　　“云……云先生？！”陆昭野挣扎着靠坐在墙根，看着那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身影，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云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颔首，随即转向脸色煞白的高公公，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人，我保了。”

　　“你……你是何人？！敢管宫闱之事！”高公公色厉内荏地喝道，但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对方的手段太过诡异，实力深不可测。

　　云舒并未回答，只是轻轻抬起了手中的竹杖。

　　就在此时，皇宫深处，那代表着至高权力的乾清宫方向，猛然传来了一声沉闷如雷、却又带着无尽悲怆与决绝的钟鸣！

　　“咚——！”

　　钟声浩荡，瞬间传遍了整座皇城！这不是寻常的报时钟声，这是……帝王驾崩或是国朝面临倾覆之危时，才会敲响的——警世钟！

　　一声，两声，三声……钟声连绵不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每一个听到它的人的心头！

　　高公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狂喜交织的复杂情绪：“警……警世钟？！难道陛下……哈哈……天助我也！”

　　然而，他的狂喜并未持续多久。

　　更大的骚乱，从皇城的各个方向传来！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宫人惊恐的尖叫声……仿佛整座帝都，都在这一刻彻底沸腾、燃烧起来！

　　“杀——清君侧！护国本！”
　　“太后篡权，谋害陛下！随我诛杀国贼！”
　　混乱中，隐约可以听到这样的怒吼，伴随着更加激烈的厮杀声。

　　宫变了！
　　积蓄已久的矛盾，在这血月之夜，在这警世钟声里，彻底爆发！

　　云舒微微蹙眉，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并不意外。他竹杖轻点，对陆昭野传音道：“时机已至，混乱是尔等唯一机会。速去乾清宫！”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如白云出岫，向着厮杀声最激烈的方向飘然而去，他身后的那些身影也随之消失。

　　陆昭野强忍着剧痛，扶着墙壁站起。体内因为“凤凰胆”那一丝生机之力，毒素暂压，恢复了些许气力。他看了一眼因宫变骤起而陷入混乱、不知所措的侍卫们，又望了一眼乾清宫的方向，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机会！这用无数鲜血与生命换来的、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不再理会吓傻了的高公公和混乱的侍卫，辨明方向，将轻功施展到极限，忍着伤口撕裂的剧痛，向着那座决定着帝国命运的中心殿宇，踉跄却又无比坚定地冲去！

　　血月映照下，他的身影如同一颗逆着血色洪流、执着冲向风暴中心的孤星。

　　（第五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