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赌局(2) ...
-
“打开,便没有退路。你想清楚了?”
声音,一股理智至极的声音在李运脑海之中响起,犹如自己内心深处的另一种心声,李运知道自己并没有这种想法。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凌氿并未张开任何嘴巴,只是看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眸平淡如水,没有一丝涟漪,嘴角微微上扬,不是喜悦的笑容,只有嘲笑,无穷无尽的嘲笑。
汗,冰冷的汗不自觉从李运手心之中渗出,他已然发现本应该低头哈腰的小厮已像一条忠诚的猎狗,牢牢地盯着他,楼上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多了几个黑衣人,他们的脸色比衣服还要黑,他忽然意识到没有人可以连赢二十三局,更没有人可以一夜之间赢尽一千两,这已与运气本身无关。
除非,从一开始就有人想让你赢。
李运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如今已如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李少爷,一局定输赢,画字做押,白纸黑字,大家有个保障,你说可好?”
“好。”李运如临大赦。
“特地宣布,本局暂且封盘!两位这边请。”
说罢,小厮徐徐走在前,带领二人走向前去。而赌桌旁多了一个黑衣壮汉,他手上拿着一个黑匣子,随后紧紧罩着这两个普通至极的骰盅。
路的尽头是一扇门,紧紧关闭的一扇门,没有任何装饰,简简单单的木门,甚至如果没有专门去留意,根本不会发现在如此一家酒楼还有着那么一扇门。
小厮在门口鞠着躬,邀请着二人走入这扇奇异的门。凌氿没有一丝犹豫,嘴角嘲笑骤然放大,仰天大笑走了进去。李运当然也走了进去,没有笑,没有哭,表情僵硬得如僵尸,任何人如果出千被抓,相信表情也不会比他好多少。
“咱们等着,李少爷一定会赢。”
夏姬翘着二郎腿,摸着桌上的酒杯,酒中倒影里,目光带着几分慵懒的笃定。
门。
门,里面还有一道门,一道巨大的石门,约摸三、四尺厚,即便是李运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推动几分,凌氿双手却用力一推,石门便已缓缓而开。
“进去。”
凌氿身形一闪,右脚轻抬,一脚将李运踹了进去。来不及反应的李运只能“诶哟”一声跌入地板,凌氿看着那狗吃屎的模样,不禁嗤笑出声。
“你!”李运爬起来,恶狠狠地盯着门前的二人,他何时遭过此等侮辱,怒火中烧,抡起拳头便直冲了过去,管她何身份也不能如此毫不讲理。
小厮早有此预料,左手一按,整道石门应声关起。拳头在靠近凌氿的一瞬,刚好完全合拢,硬生生在石门上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尘土飞扬。李运眼睁睁看着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在眼前消失不见,心里打算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将这可恶的女人跪着向自己道歉。
“哟。那么大火气?”
女人的声音,又是女人的声音。
“我李运今天是跟女人过不去了!”
李运收起拳头,缓缓转身,背后却空白一片,空白一片的意思是整个房间只有一种颜色——苍白,寂静的苍白,甚至连桌子和椅子都是苍白,苍白得晃眼,连空气都带着冷冽的死寂。
白色,还在说话。
“你错了,你可是走大运了,也许你的一生之中,都不会有像这一次般走运。”
苍白的墙壁仿佛水波般微动,一双乌黑的眼睛缓缓浮现,没有眼白,只有纯粹的黑。
“你想要什么?”
“不如,先听一听报酬?”眼睛眨了眨,“你可以拿走你赢的两千两,带走你的夏姬,我还会帮你隐藏行踪,你会舒舒服服地过完下辈子,像一个真正的大户。”
李运握紧拳头,他清楚自己并没有任何选择,他出来混江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要全身而退只有一种答案,但是他是一个赌徒,他仍想再赌一把。
“我还要那个女人在我面前跪下!”
箭。
白色的箭,划破长空,悄无声息地贯穿了李运的膝盖,留下只有凄厉的惨叫,令人作呕的红污染了这一片寂白。
“喂喂,你搞错了,你只是一个阶下囚。”
那一双眼睛慢慢朝他靠近,那是一个女人,冷酷如君王的女人,眼里并没有一丝怜悯,只见她的脚快速抬起,准确地踢向李运的小腹,一个肌肉发达的男人竟如皮球在空中翻滚,坠地。
“我做,我做,我什么都做,求你,求你放过我!”李运蜷缩在地上,疼得鼻涕眼泪都留了出来,“放过我,我错了!”
“你们这些男人,就是下贱。”女人弯下腰,一把抓着李运的衣领,如拎小鸡一般将其拎了起来,“张开嘴巴!”
李运只能顺从,嘴巴一张,便有一颗黑色的药丸飞入自己口中,腥臭味在嘴中慢慢扩散,浓烈的腥膻混杂着腐草味,顺着舌尖蔓延至喉咙,呛得他眼眶发酸,又是一记重拳,药丸顺着哀嚎直入喉咙,直入肚中。
“这,这,这是什么!”李运双手扣喉,想要吐出来。
“入口即化,杀人无形,化骨散。”女人微微皱眉,一手将李运扔在地面,拍了拍自己身上微小的尘埃,“不过,你不用怕。七天之内,不会发作,听话,便有解药。”
“你……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谋害镇岳堂堂主。”女人脸上只剩下恶毒的笑容,“我要他这辈子都活在恐惧之下!”
“那老鬼的铁布衫刀枪不入,连暗器都近不了身。我……我要怎么谋害他?”李运赶紧磕头,“女侠,你……你还是饶了我吧!”
“呵。”女人冷笑一声,“以你的实力,十个李运都不够他打。但是,你比我更清楚那人必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要你将这个秘密散播出去,让他众叛亲离!”
李运心头一惊,脑海里闪过堂主的古怪行径,自泰山一役以来,堂主不仅少在人前露面,还性情大变,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仅仅因一些鸡毛蒜皮之事将原本亲信通通驱逐,反而让一些重用日常并不起眼的弟子,虽然众人已有怨言,但苦于那几个弟子的功力,一直敢怒不敢言。
这些本是镇岳堂不传之秘,她竟然知道?
“你答应不答应?”
“答应!答应!”李运如狗般点着头,“我们早看那老鬼不爽了,有女侠撑腰,必定可以铲除那老鬼,到时候定让女侠重掌镇岳堂。”
女人心中不禁好笑,一点小小的压迫,面前这人竟已然把自己的宗门毫不留情地全卖了出去。
“如此甚好。”女人衣袖一挥,两瓶瓷瓶稳稳落在李运面前的地面上,瓶身泛着冷白光泽,“第一瓶金仓药治你腿上之伤,第二瓶治你今日之内伤,好好调息,两天之内必愈合如初。”
“那小人……”
“化骨散的解药,在你完成之时,必送于你面前。”女子微微侧身,“但,如果你敢违背诺言,死!现在,滚出去。”
“是是是!”
李运拖着伤腿,踉跄着爬向门口,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既怕女人反悔,又暗喜自己捡回一条命,门外仍是赌场的喧嚣,凌氿早在赌桌上等着他。
“六、六、六。”
通杀。
只有李运清楚,今日被杀的是自己。
夜,渐深。
风,渐寒。
醉春楼的花灯却越来越明亮,连带严寒都驱散了几分,那永不熄灭的灯光,在寒夜之中犹如最温暖的怀抱,温柔地拥抱一切无家可归的人,当然只局限于有钱的不归人。
这本就是一个没钱寸步难行的世界。
夏姬没有钱,她只有姣好的容颜与令人垂涎欲滴的身体,凭借这两样武器,她便足以在一众歌伎之中脱颖而出,更不用说她还有一口甜到发腻,令人欲罢不能的声音。
此时,她的红唇正微微张开,呼出朦胧的白气,皓齿之中露出丝丝喘息,声音不大,若即若离,她知道这些男人需要的是一个情人,娇羞如水的情人,看着面前这个满脸通红的男人,她痴痴一笑,她知道,今晚她又赢了。于是,她拥得更欢,更用力。
她喜欢钱,正如没有人会讨厌钱。
“夏小姐,好雅兴。”凌氿坐在栏杆上,冷冷地看着床上的二人。
“给你大爷我死!”
寻欢作乐时被打扰总是容易愤怒的,愤怒便失去了理智,没有理智的人,正如一头野兽,看上去凶狠,却总是被轻易制服。
夏姬没有失去理智,所以她拿起一旁的白毛巾,倚靠在床头,白臂轻抬,毛巾便滑过她身上那优美的曲线,吮吸着那点点香汗,烛光之下,丰满的胸脯在毛巾的遮挡下若隐若现,修长的腿缓缓抬起,小巧的脚趾在晚风中一摇一摆。
“凌小姐,你来了。”
欲求不满的声音,仿佛情人的邀约。
“夏姬,原名夏荷。家中有一弟,唤夏仁。”凌氿翻着手上的册子,声音冷漠如地狱审判的阎罗,“夏仁小时便出口成诗,可惜,一场大病,至今仍卧病在床。”
“我在听。”她的声音未有丝毫变化,只是那本该柔若无骨的腿在烛光之下似乎被寒风逐渐冻结,以一种僵硬无比的姿势悬在空中,“你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我也不是第一个威胁你的人。”
“我这里只欢迎客人,你可以走了。”
“你弟弟的肺痨,需天山雪莲做药引,三月一剂,少了便会咳血不止。”她缓缓踱步到床前,靴底碾过散落在地的银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你在醉春楼还能有多少个三月?”
容颜与身体,是她最厉害,却也是唯一的武器。这武器不同于刀剑,刀剑可再造,容颜易老,岁月不复。她忽然觉得这烛光是如此的刺眼,因为她已发现自己的手已没有曾经光滑!
“看来,凌小姐是一位贵客。那不知这位贵客,想要小女子的什么?”
“我要你的情人。”
凌氿的声音冷得像寒夜的冰,落在暖香氤氲的房间里,让夏姬浑身一僵。她那悬在空中的腿猛地收回,毛巾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体,眼底的媚色瞬间被警惕取代——她当然知道,凌氿说的“情人”,不是地下这个早已不省人事的富商。
“除了李运之外,还有两个人爱你爱得要死要活,唐枫和郭鸿,我说对吗?”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唐枫为了你把当今最强的暗器——孔雀翎偷出来。”凌氿吹熄了烛光,“我还要郭鸿为你去抢峨眉掌门人的位置。”
唐枫,暗器世家唐家最桀骜的幼子,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却偏偏对她一见倾心,为了博她一笑,敢夜闯皇宫盗宝;郭鸿,峨眉派俗家弟子里的第一人,性子执拗得像块石头,却是她的青梅竹马,也是她唯一能交心的人。这两人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唐门和峨眉皆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势力,她一个青楼女子,怎敢招惹?
“风月场所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夏姬笑了笑,笑容之中带有几分凉薄,“你真觉得这两个人可以为了我那么一个女人,舍弃他们从小到大拥有的一切?”
“只有你当然不可以。”
“你,还有其他筹码?”
“告诉唐枫,唐老祖已经烧毁了孔雀翎的设计图。告诉郭鸿,当今峨眉掌门人青松道长根本不会峨眉剑法。”
月光之下,映得凌氿的脸色冷酷如磐石,夏姬不禁看得入迷,她从未在一个女子身上看见如此决绝,更从未在一个女子身上看见如此野心,她清楚,一旦那么做,整个武林将会打乱。
但,这与她何干?
夏姬笑了,风情万种,如月色的昙花,美艳无比。
“报酬呢?”
“这是当今神医炼制的丹药,足以完全治愈肺痨,只要调养得当,不出三个月,你弟弟便可恢复如初。”凌氿放下一个朱红色的瓷瓶,月光之下,这一抹红诱惑至极。
“你不怕我走?”
凌氿并没有回头,身影逐渐消散于苍白的月色之中,成为如月般的迷。
夏姬指尖划过瓶身,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在这乱世之中,温情从来都是最奢侈的东西。
她转身看向地下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拿起床底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男人的心脏——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鲜血溅在她洁白的脚踝上,像开了一朵朵凄厉的花。夏姬却毫不在意,只是用毛巾擦了擦手,换上一身素色衣裙,将朱红色瓷瓶藏进衣襟。
走到窗边,她抬头望向天边的残月,寒风拂起她的发丝,露出一双清亮却决绝的眼睛。
“凌小姐,你想要武林乱,我便帮你乱到底。”夏姬轻笑一声,声音被风吹散在夜色里,“但你若敢骗我,我就算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厉鬼不在人间,无常阿清仍在牢房。
“距离武林大会,还有五天时间。”阿清望着窗边的一轮弯月喃喃低语,“不知道她们是否顺利?”
“你真的相信吗?”青儿在一旁问道。
“不管我是否相信,我都不能拿她的命去赌。”阿清再次打开手中早已揉皱的纸团,白纸黑字写着——寅时,城外荒庙。不来,凌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