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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段异地 ...

  •   乌梢终究不是会逃避的人。在一个周五的傍晚,两人又一次在博物馆那条安静的林荫道上散步时,他停下了脚步。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弥漫着初夏草木的清香。

      “如意,”乌梢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有件事,想跟你说。”

      迟如意正低头看着地上两人几乎交叠在一起的影子,闻言抬起头,看到乌梢略显凝重的神色,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什么事?”

      “省厅要成立一个专案组,针对一个文物走私团伙,希望我过去。”乌梢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时间可能需要三个月,地点在邻市。”

      他紧紧盯着迟如意的眼睛,不放过里面任何一丝情绪。

      迟如意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一些。他愣愣地看着乌梢,嘴唇微微张合,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三个月……邻市……那么远,那么久。一股冰冷的、带着恐慌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想要低下头,想要像鸵鸟一样把自己藏起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但他没有。他看着乌梢那双带着歉意和担忧的眼睛,想起分享会时他给予的力量,想起他一次次告诉自己“没关系”、“你可以”。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会退缩和逃避。

      “是……很重要的案子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虽然细微,却没有颤抖。

      “嗯,很重要。”乌梢点头,心里因为迟如意这出乎意料的镇定而微微松了口气,却又因为那苍白的小脸而揪紧。

      “那……你去吧。”迟如意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更小了,“工作要紧。”

      他说得很快,仿佛慢一点就会后悔。天知道他说出这几个字,用了多大的力气。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随着这句话晃了晃。

      乌梢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他看到了迟如意低垂的眼睫在轻轻颤动,看到了他死死攥住衣角、指节泛白的手。这个人在用他刚刚学会的、还十分脆弱的勇敢,努力支持着他的工作。

      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看清迟如意微微颤抖的睫毛。

      “我会尽快回来。”乌梢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承诺的力度,“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发信息。你可以随时找我,任何时间。”

      迟如意依旧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我不在的时候,”乌梢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迟如意的肩膀上,感受到手下单薄身躯瞬间的僵硬,随即是更深的、细微的颤抖,“照顾好自己。像平时一样工作,看书,喂猫。如果有人让你觉得不舒服,比如那个周阳,不用勉强自己应付,直接避开或者告诉我,我来处理。”

      他提到了周阳。那个实习生最近确实热情得有些过头,几乎每天都会找各种理由凑到迟如意身边,那种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接近,让乌梢隐隐感到不安。

      听到周阳的名字,迟如意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我知道。”

      乌梢看着他那副强装镇定却难掩依赖的模样,心中充满了不舍和怜惜。他几乎要冲动地说出“我不去了”,但理智和责任牢牢地拉住了他。

      他放在迟如意肩上的手微微用力,然后松开。“走吧,送你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乌梢忙着交接工作和准备出差事宜,但依旧每天都会抽时间去博物馆看一眼迟如意,哪怕只是匆匆几分钟。他会带一些容易储存的点心,或者几本新书,絮絮叨叨地嘱咐一些生活细节,仿佛要出远门的家长对待即将独自在家的孩子。

      迟如意则变得异常沉默。他依旧认真工作,完成所有分内事,甚至因为不想让自己有空闲胡思乱想,而主动承担了更多细致的活儿。但他脸上的笑容少了,常常会对着窗外或者某个展柜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对琥珀袖扣。

      周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来得更勤了。一会儿送来自家做的点心,一会儿又拿着相机说要给迟如意拍工作照,美其名曰“宣传素材”。迟如意每次都只是僵硬地拒绝,或者干脆借故躲开,但那种被过度关注的感觉,依旧让他感到疲惫和不适。

      乌梢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又下起了雨。他开车到迟如意的宿舍楼下。迟如意撑着伞下来,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纸袋。

      “这个……给你。”他把纸袋递给乌梢,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里面是……一些常用药,创可贴,还有……我晒的桂花,可以泡茶喝。”

      纸袋不重,却装着这个年轻人能想到的所有、笨拙的关心。

      乌梢接过纸袋,感觉手里沉甸甸的。他看着雨幕中迟如意单薄的身影和低垂的脑袋,心中那片柔软的地方酸胀得厉害。

      他上前一步,张开手臂,将眼前这个人,轻轻地、却坚定地拥入了怀中。

      迟如意浑身猛地一僵,伞差点脱手。乌梢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温暖、沉稳,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和雨水的微凉。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陌生,却让人贪恋。

      他僵硬了几秒,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将额头抵在了乌梢的肩膀上。伞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但他感觉不到冷。

      乌梢感觉到那细微的依靠,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用体温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承诺。

      这个拥抱并不长久,却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

      乌梢松开他,捡起伞,撑在他头顶,替他擦去脸上的雨水。

      “等我回来。”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嗯。”迟如意红着眼圈,用力点头。

      第二天,乌梢走了。

      博物馆里仿佛瞬间空了一大块。迟如意看着休息室里那个乌梢常坐的位置,看着窗边那盆乌梢送的绿萝,心里空落落的。但他摸了摸胸口那枚从未摘下的胸针,想起那个雨夜短暂的拥抱,和那句“等我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巡更记录本,走向展厅。

      告别很重,但等待,或许可以成为另一种意义的成长。

      乌梢离开的第一个星期,迟如意感觉自己像是被硬生生剥离了一半的灵魂。博物馆依旧静谧,展柜依旧冰冷,巡更的路线也分毫未变,但空气里仿佛缺失了某种令人安心的温度。他按照乌梢嘱咐的,认真工作,按时吃饭,下班后看书,偶尔去喂那只熟悉的流浪猫。他努力让生活保持原样,仿佛这样就能假装那个人只是临时出去一趟,很快便会推开门,带着一身清冽的气息走进来,对他说“我回来了”。

      联系是每天的。乌梢的电话通常在晚上九点左右打来,时间不长,有时只有短短几分钟,背景音常常是嘈杂的人声或是键盘敲击声。他会问迟如意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博物馆有没有什么事。迟如意的回答依旧简短,却努力描述得详细些,比如“今天把金石厅的玻璃都擦了一遍,反光很干净”,或者“李哥给了我一个他老家带来的梨,很甜”。

      他不敢问案子顺不顺利,怕给乌梢增加压力,只能从对方声音里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中去猜测。乌梢也从不诉苦,只是听着,偶尔低低地应一声“嗯”,或者简短地评价一句“很好”,那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流的细微杂音,却依旧是迟如意一天中最期盼的慰藉。

      除了电话,还有不定时的短信。有时是一张邻市天空的照片,有时是一句简单的“早上好”或“记得喝水”。迟如意会把每一条信息都小心翼翼地存起来,反复地看着。

      然而,近处的“藤蔓”却并未因乌梢的离开而停止生长。周阳的热情有增无减。他开始在下班时间给迟如意发信息,内容从请教工作问题,逐渐扩展到分享他遇到的趣事、推荐的音乐,甚至试图约他周末一起去逛新开的文创市集。

      「迟哥,周末有空吗?听说那个市集有很多好玩的手工!」

      「不了,谢谢。」迟如意每次都是这样生硬地回复,然后立刻把手机屏幕扣下,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他不懂如何圆滑地拒绝,只能采取最直接的回避。

      周阳似乎并不气馁,依旧每天乐呵呵地出现在他面前,带着各种小零食或者新奇的小玩意儿。迟如意躲得更厉害了,巡更时尽量挑周阳不常去的区域,午休也宁愿躲在监控室或者古籍修复室门口看书。

      这天,博物馆按计划进行季度消防演练。警报拉响,模拟的烟雾在通风口缓缓释放。工作人员和少数游客需要按照指示,迅速有序地撤离到指定安全区域。

      大部分人都能遵守流程,但总有少数人因为紧张或好奇而滞留在展厅,或者试图往回走拿取个人物品。负责疏导的安保人员忙得团团转。

      迟如意被分配在相对僻静的西侧楼梯口。这里人流量小,但他依旧紧绷着神经,严格按照预案,指引着零星经过的人往下走。

      就在这时,他听到楼上“陶瓷雅韵”厅传来一阵骚动和孩子的哭声。他记得那个展厅今天有一个小学生参观团。几乎没有犹豫,他立刻通过对讲机向指挥中心简单汇报,然后逆着疏散的人流,快步跑了上去。

      果然,展厅里有些混乱。几个孩子和带队老师被模拟烟雾困在了一个角落,因为看不清路而惊慌失措。其他的安保同事正在努力安抚和引导,但效果不佳。

      迟如意没有大声喊叫。他迅速扫视四周,凭借着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地图的熟悉度,立刻指出了另一条被大多数人忽略的、通往备用楼梯的捷径。

      “老师,请带孩子们跟我来,这边,走右边那个仿月亮门,后面有楼梯,直接通到后院安全区。”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但条理异常清晰。他一边说,一边率先走到月亮门旁,用身体挡住可能绊倒孩子的装饰性门槛,并用手势坚定地指引方向。

      他的镇定和准确的指引像是有魔力,慌乱的人群立刻找到了主心骨。老师连忙带着孩子们,跟着他指的方向,快速、有序地通过了月亮门,消失在备用通道里。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分钟。当迟如意确认最后一个孩子也安全离开后,才松了口气,跟着下了楼。

      演练结束后,负责人特意在总结会上表扬了迟如意反应迅速、熟悉环境、处置得当。同事们看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正的佩服。连老李都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如意!关键时刻真顶用!”

      迟如意被夸得满脸通红,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抠着袖扣,心里却涌起一股陌生的、微热的暖流。他好像真的可以做到一些事情,即使乌梢不在身边。

      晚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电话里跟乌梢提了这件事,说得轻描淡写:“今天消防演练……我帮忙指了条路。”

      电话那头的乌梢沉默了几秒,然后,迟如意听到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我的如意,真棒。”

      “我的如意”……

      这四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迟如意的全身,让他从耳朵尖红到了脖子根。他握着手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心里却像是炸开了一朵小小的、绚烂的烟花。

      然而,乌梢那边的背景音似乎比平时更嘈杂,他很快说了句“这边有点事,明天再打给你”,便匆匆挂了电话。

      迟如意看着结束通话的界面,心里那点欢喜慢慢沉淀下来,被一丝隐隐的担忧取代。他听得出来,乌梢的声音里,除了骄傲,还藏着更深、更沉的疲惫。

      而另一边,专案组的临时办公室里,乌梢放下手机,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案情确实陷入了僵局,嫌疑人的反侦察能力极强,几次布控都扑了空,压力巨大。刚才听到迟如意带着点小骄傲汇报“战绩”,他由衷地高兴,仿佛连日来的阴霾都被那细弱的声音驱散了些许。

      他点开手机相册,里面存着一张他偷拍的、迟如意低头修补书籍时的侧影。照片里的年轻人神情专注,睫毛低垂,在阳光下像是镀了一层柔光。

      看着照片,乌梢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弛下来。他想,他得尽快破案,尽快回去。他的星星正在努力发光,他不能错过任何一刻。

      而周阳,在得知消防演练的事情后,对迟如意的兴趣似乎更浓了,发来的信息里充满了崇拜的语气。这根过于热情的“藤蔓”,依旧在不依不挠地,试图缠绕上那颗渐渐开始依靠自身力量发光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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